(四)

 

這一切都要怪那些車站的同僚們。

要不是那群男人那麼愛說車站怪談,俞定延也就不會老是記起那場面。

抱著極其沉重的精神負擔走進控制室,俞定延今天一點也不想理會這些男人,她就安安靜靜地坐在控制室的角落,整理著行車記錄的文書。

“喂,聽說了嗎?昨晚又有人撞到東西了。”

今天似乎是輪到未婚的老伙子講故事。

俞定延聽著,抓在手上的筆猛地一顫,本來端正寫著的筆劃頓時就劃出了框格。

“這種事情見慣不怪了吧?讓新人開末班車總是容易出點什麼狀況。”

中年男子冷靜地說著。

“那也是。昨晚撞到的幸好只是隻野貓,稍微整理一下就能完事,要是撞到的是人......那麼事情就難處理了。”

新婚的年輕男人也點頭附和。

“不過,聽說舊站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情。”

俞定延聽著老伙子說的話,抓著筆的指關節緊緊捏起,甚至已經捏得指節泛白幾乎能夠看出骨頭的輪廓。

“好像是一年前?有一天清晨,趕首班車的乘客發現車軌上湧出一大灘血跡,於是急急忙忙去找當時舊站的站長,可是回來的時候那灘血跡離奇地消失了。”

又是這樣的故事。

俞定延瑟縮起身軀,用盡全身表現出自己並不想要聽到這樣的故事。然而男人們討論得如火如荼,沒有人理會在角落臉色蒼白的俞定延。

“後來一直有人說是夜班車長撞死了一個女高中生,怕被追究責任所以慌慌張張地將那個女生的尸體塞進了行李箱,到舊站附近的地方隨便埋了。”

俞定延死死抓著自己的耳朵,拼盡全力想要隔開男人們討論的聲音,卻是怎麼樣也聽得清晰。

腦袋中反復出現自己夢中的畫面,那些被碾過的血和肉,那些被強行撕扯開來的肢體筋骨,還有那雙絕望無神的眼球......

“啊——!啊啊啊——!夠了!夠了!”

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腦袋,就仿佛這樣拍打下去就能夠將腦海中所有可怕的畫面驅散。

俞定延尖聲叫著,帶著痛苦的表情跌到地上,踡縮成一團而且瑟瑟發抖。

男人們都被俞定延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慌慌張張地圍到顫抖著的俞定延身邊卻不知所措。

“定延啊!你怎麼了?定延啊!定延!”

新婚年輕男子扶起臉色鐵青的俞定延,這個時候才發現俞定延那雙手冰涼得嚇人,而且手心全是冷汗。

“說起來,定延你昨晚做末班車沒發生什麼事吧?”

老夥子還是一副不知道事情嚴重性的樣子,這話一出口馬上就被中年男人教訓了。

“別說了!你沒看見定延被嚇成什麼樣子了?”

中年男人幫忙扶著俞定延到休息間去,讓俞定延躺在沙發上。然而俞定延的臉色只是越來越慘白,唇上也沒有一絲血色。

老夥子倒了杯溫水,小心翼翼地交到俞定延的手心,一邊遞過去一邊輕聲跟俞定延道著歉。俞定延用發白又乾燥的雙唇勉強擠出了一句沒關係,正要把杯子放到唇沿輕輕抿一口溫水,俞定延卻突然毫無來由地吐了。

嘔吐出又黏又酸的東西,殘舊的白色地板上留著一灘奶黃色的嘔吐粘液。俞定延捂著如同被火灼燒著的胸口,胃裡一頓抽搐,隨後又是一陣粘稠的嘔吐聲。

吐得天昏地暗之際,俞定延聽見了一道細微卻非常突兀的聲音。

笑聲,像是女子的輕笑聲。

 

托了同僚們的福,俞定延今天提早下班。

捂著吐得胃痛的腹部,俞定延虛弱地坐上了計程車。她在車上一直提醒自己,回到家一定要好好看看日曆。看看今天到底是什麼鬼日子,居然這麼倒霉......

 

把頭靠在計程車的後座玻璃窗上,俞定延無精打采地抬眸看著飛快地從車窗外掠過的風景。

她總覺得,平井桃會在她最不為意的瞬間突然冒出來。

其實俞定延知道有關於舊站的故事。

只不過她所知道的版本,和老夥子所說的版本有些不一樣。

同樣是在像今晚這麼陰寒的一個晚上,有一位可愛的女高中生為了抄捷徑回家而擅自跨越車軌,可是皮鞋不小心被卡在車軌的縫隙之間。這時正好末班車準備進站,然而那輛老舊的列車卻沒能為女生即時煞停,硬生生扯斷了女生的其中一條腿。

之後,車長自然是慌慌張張地下車去查看。

那個時候,據俞定延所知道的劇情,那個女生其實還活著。要是那個時候車長把女生救下,或許女生還有機會活下去。

可是,車長並沒有。

看著女生身下一直噴湧出大量的鮮血,車長只想要將這整件事情掩蓋。女生用沾滿鮮血的指尖,竭盡全力抓住了車長的褲管,雙唇的顫抖似乎是想要說出:

“好痛......救我......”

但求救的下一秒,卻是看見車長跑向緊急維修的工具箱,從裡面取出了鐵扳手。

敲暈了女生,折去女生剩下的肢體,扣斷咽喉。將所有仍然在流淌著溫熱血液的碎塊塞進隨行的小型行李箱之中。

那個女生的名字,就是平井桃。

 

下了車,俞定延那副因為腹痛而皺起的臉色漸漸消失。按下家門密碼,一如往常地響出密碼錯誤的通知聲。俞定延敲了敲門,隨後又把相同的數字按了一遍。

這次,門鎖爽快地開啟。

俞定延緩緩地走進陰暗的地下室,裡面仍然是那陣受潮的木頭味道,霉爛之中帶著一點點腐臭,是讓人厭惡至極的味道。

“這麼早回來了?”

那雙水靈的眼睛緊緊跟隨在俞定延的身上,然而俞定延目無表情地在那雙眼前輕輕掠過。

俞定延盯著自己的床鋪,緩緩地垂下那隻從之前一直捂在腹上的手,在死寂的房間里深深吸了一口氣。

平井桃坐在床上,曉有趣味地看著俞定延的舉動,然後輕輕將陰涼的空氣吹到俞定延臉上。

俞定延緩緩的在平井桃面前跪了下來,就在床前的地板上伏下,伸手探到床底下摸索了好一陣子,然後拖曳出一個極其沉重的東西。

行李箱,啞銀色的。

“你還記得密碼嗎?”

平井桃的提問,俞定延是有答案的。她當然不能忘記,317。

三月十七日,自己親手將平井桃鎖進這個行李箱的重大日子。

啪嗒一聲,行李箱的密碼鎖因解鎖而彈開,裡面那一包包褐紅色的肢體和肉沫終於在一年後重新被俞定延捧在手上。

“好久不見。”

俞定延呢喃著,視線緩緩往上,最終與平井桃對視。

 

她坐在床上,

而她的身體就在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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