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搬到新家的第二個月。
俞定延也從絕望之中漸漸習慣這個破地下室。
廚房裡的燈總會在她打開瓦斯爐的時候熄滅,那扇有裂縫的玻璃窗上佈滿了上一任屋主的指紋,詭異地擦了好幾遍都沒能完全擦掉那些痕跡。門前的密碼鎖總是在壞,分明輸入了正確的密碼,卻會發出錯誤的聲響。
哦......就算換了新的密碼鎖也是如此。
滴——滴——
浴室的濕氣最重,水龍頭分明已經關得死緊,但出水處還是以極為緩慢的時間差在滴答著。
滴——滴——
晶亮的水珠落在洗手瓷盆上,聚成一大顆的水滴,再沿著彎曲光滑的瓷面滑落到排水口。
咚——
最終在深不見底的圓形排水口處消失。
生鏽的水龍頭把手以肉眼難以察覺的程度,被細微地扭開,只有剎那間傳出鐵鏽摩擦的尖聲能夠為此作證。
滴水聲又頻繁了些。
夜裡,空氣像倘開的冰箱一樣涼颼颼的。
俞定延在床上捲曲著腳趾,雙腿隨著睡姿的轉換而瑟縮起來,卻沒能躲到尚算暖和的薄棉被之中。
玄關的燈毫無預警地亮起,透出昏黃又混濁的光線,老舊的燈泡眨了眨,玄關處突然傳來電源流竄的滋滋聲,聲音在這個陰靜的夜裡顯得更加清晰。
電流的聲音消失了,然而燈泡繼續亮著。
長年受潮而霉爛得看不出紋理的木地板,同樣因為濕氣而長滿點點黑色黴菌的壁紙,在模糊的光影之中顯得格外詭異。
冷風悄然從門框底處鑚流進來,空氣之中毫無來由地拖曳出沙啞的刮蹭聲,似是有一雙手,用又長又硬的指甲緩緩刮在門框上。
玄關燈熄滅了。
大概是燈泡裡的鎢絲被燒斷,一點點火紅色消散在地下室的黑暗之中。
這片黑暗,吞噬掉房間裡的光,也同樣吞噬了房間裡的溫度。沙啞的刮響聲仍然沒有停歇,斷斷續續的,越來越響。
聲音來到俞定延的床邊,戛然而止。
俞定延在睡夢中因為寒冷而皺起了眉,冰涼的空氣彷彿可以滲進骨頭深處,俞定延下意識又將雙腿縮得更緊一些。
呼吸的聲音依然那麼平穩。
一雙蒼白的手從床沿緩緩地伸出,毫無血色的指尖緊緊抓住被單邊沿,抓出一道道皺褶。俞定延翻過身,那雙手正好就在她閉起的雙眼前。
俞定延在細細夢囈著,地下室的空氣分明比外面還要涼,然而俞定延額上卻逼出了細汗。
空氣中漂浮著,一縷縷細長的髮絲,最末端的地方正好夠到俞定延的臉。隨著冷風輕輕地飄蕩,髮絲在俞定延的耳畔搔動。
瘦削的五指在俞定延臉前緩緩搖晃,確定俞定延並沒有因這一連串的動靜而有醒來的意向。
冰冷的空氣從窗戶的裂縫之中擠進來,飄來虛弱的尖叫聲,隱隱約約。
更像是女子的輕笑......
俞定延在夢中不安地掙扎著,她似乎是在跑,慌慌張張地在一片漆黑的夢境中奔跑。
那雙手頓了頓,原本正要用力彎曲成有利於攻擊的指節在得知俞定延的夢囈以後漸漸放鬆下來,輕輕替俞定延撩過遮在眼前的髮梢,蒼白的指甲若即若離地觸碰著俞定延的眼皮。
俞定延反感地縮起肩膀,那雙手也隨著俞定延的動彈而閃縮。藉著地下室那扇殘破的窗戶透進的月光,俞定延的眼珠在合上的眼皮之下焦躁地亂轉,而那雙手的指尖就抵在俞定延的眼皮上......
俞定延在寒冷之中張開雙眼。
慘白的指尖就在她脆弱的瞳孔前,來不及看清楚眼前的東西,就被尖銳的白骨狠狠戳進眼球。
“啊——”
床上頓時鮮血淋漓。
俞定延痛苦地嚎叫著,雙手摀住不斷湧出鮮血的眼窩,在狹小的床上連連掙扎。
“嗬!”
猛地從惡夢之中驚醒,俞定延冒了一身毫無意義的冷汗。
下午一點二十五分。
外面正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然而穿透那扇小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卻溫暖不了這個地下室。
“唉......”
俞定延扶著因為惡夢而微微發疼的腦袋,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浴室裏的水龍頭仍然在滴著水,只是俞定延不想理會。她找人來修理過,而這就是她花了五萬塊修理費之後的結果。她覺得自己是不會再浪費錢在這種事情上的了,與其花錢挽救這間破小屋,不如儘早存錢搬去好一點的地方。
距離自己上班時間還剩半個小時,俞定延洗漱一番以後才終於打起精神,從惡夢的場景之中擺脫出來。
這都要怪自己工作地方的那些同僚們。
俞定延是夜班的車站職員,除了因為夜班的薪酬比早班高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俞定延討厭那麼早起床。雖然夜班的女同僚們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些長著鬍渣不修邊幅的粗魯大漢,不過那些男人對俞定延倒是非常關照。
撇除愛拿鬼故事來嚇唬她這件事不說,真的都對俞定延挺好的。
繁忙的車站每天都總要發生那麼點事故,不是出入閘口有問題,就是列車班次延遲,再不然就是升降機等機械故障事件。每天每天,層出不窮,俞定延每晚收集到的客戶服務投訴書自然也是滿滿一籮筐,大概比她銀行戶口上的數字還要多。
過了晚上十二點,俞定延抱著投訴書回到控制中心。那些男人一邊開著幼稚的玩笑,一邊穿戴裝備,只要等到末班車一到站,就要開始他們的檢修工程。
“吼...大哥,別再說那個故事了。昨天聽完害我都不敢鑽到車底去檢查了。”
稍微年輕一點的同僚抱怨著。他去年才剛結婚,有個漂亮老婆,俞定延聽說他最近好像要當爸爸了?不過孩子是男是女還不知道。
“喂,你這小子,我這是在給你訓練膽量啊!不想要錢了嗎?不賺奶粉錢了嗎?老婆長得漂亮就可以這麼囂張了嗎?”
有點資歷的中年男人手裏執著工地用的麻質手套,開玩笑地打在新婚同僚那結實的背肌上。從他們的膚質就能判斷他們的資歷,資歷越久,膚質越粗燥。男人們嘻嘻哈哈地打鬧著,俞定延也在旁邊跟著笑了起來。
“真羨慕你小子!要是我年輕個二十年,一定娶個像我們定延那麼好看的女人。啪!啪啪!”
未婚的老伙子摸摸禿了一大半的頭頂,說著又頂頂胯下模擬動作。因為知道這群男人對自己並沒有惡意,俞定延也只是笑笑,並沒有任何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