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下午時分的陽光尤其猛烈,曬在周子瑜麥色的肌膚和棕色的頭髮上,剛好給了周子瑜很好的理由去皺緊眉頭。
她站在建築物的頂樓,隔著圍欄,俯瞰著學校操場。
D&T教學大樓。
是目前唯一一樣俞定延給周子瑜留下來的東西。
俞定延之前特意安排在周子瑜生日的這一天進行剪綵儀式,現在主辦方自然是由馬室長代替俞定延的出現。
就在剛才看見馬室長從車上下來的瞬間,周子瑜和林娜璉期盼著的表情瞬間都降到了冰點。
周子瑜回想著剛才自己心中的失落,手中不其然地捏緊了那份授權書。
上面已經添上了周子瑜的簽名,從今天起,自己要走在俞定延面前了。
身後有人窸窸窣窣的接近,但周子瑜並不理會。
一雙手從后繞到自己腰間,安分地環在腹上,周子瑜感受得到那人用額頭抵在自己背上。
“不刺眼嗎?”
身後的人輕聲嘀咕著。周子瑜垂下眼,不作解釋。
刺眼嗎?
可是現在的我,根本找不到我的光......
“生日的日子再怎麼樣也笑一下吧...嗯?看著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
孫彩瑛把周子瑜抱得更緊,整張臉埋在周子瑜的後背上。
“彩瑛...”
周子瑜輕聲呼喚道。
孫彩瑛抬起頭,應了一聲並且緊緊看著周子瑜的後腦勺。
“你說...她會記得我的生日嗎?她會記得我嗎?”
湊崎紗夏之前在電話中的一句:俞定延又出現了記憶斷層的病況,情況並不樂觀。
那句話一直在周子瑜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孫彩瑛其實並沒有真正向周子瑜問過任何關於俞定延的問題,只是偶爾周子瑜像這樣不自覺的呢喃之中才能瞭解到一點點。
“我的生日...她能回來嗎?”
周子瑜說著,眼角泛出了霧氣,卻是咬緊了唇,不肯落淚。
不能哭。
不該軟弱,定延還在治療院等著自己呢!
“會來的...定延姐姐一定會回來的。”
想起了俞定延曾經那麼友好的接待自己,孫彩瑛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抱著周子瑜,孫彩瑛能夠感受得到周子瑜身體強忍著的顫抖,孫彩瑛把周子瑜拉過來,讓她正面看著自己。
“子瑜啊...陪我去看電影好嗎?”
捧起周子瑜的臉,孫彩瑛目光溫柔地問著。
醒來。
看見那慘白的天花板時已經沒有了陌生的感覺,俞定延很快便習慣了這個地方。
右邊是獨立洗手間,左邊是落地式防爆玻璃,正前方是笨重的舊式電視。
俞定延在無聊的時候偶爾會想:那台老到畫面只剩雪花的電視機什麼時候才會爬出一個貞子。會想這種事情大概也是因為自己被留在這裏實在太無趣了…
明明應該要多花時間集中精神想念她的璉兒才是。
濃烈的消毒藥水味在今天似乎變淡了許多,是清潔阿姨偷懶了吧?
深吸一口氣,然後盡情地伸了個懶腰。再怎麼好的床睡久了也還是腰疼…
隨意抓抓自己肩膀上的癢,然後赤著腳下床。接觸到冷冰冰的雲石地板時惹來了皮膚大規模的雞皮疙瘩。直到實在忍受不了了才難受地皺起臉挪動腳步,走到窗前。
剛才明朗得刺眼的天空現在變得灰濛濛的,像極了她愛上她的璉兒那一天......
俞定延傻愣愣地站著,欣賞著外面黑壓壓的雲層。
“要下雨了吧…”
俞定延對著玻璃呢喃道,溫熱的氣息吐到玻璃上,化成了霧氣,遮蓋了眼前的景色。
伸出指尖,在那團霧氣消散之前,划了幾筆。
나연。
嫣然一笑。
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難怪她不喜歡自己啊…
手指因為乾燥而長出了些倒刺,指甲有一段日子沒有修剪了,露出了慘白的邊緣。動了動莫名其妙地僵硬起來的指頭,手掌上隱約能夠看見皮層下包裹著的血管,青色紫色。
就彷彿,用刀子輕輕一捅就會噴湧出溫熱的腥紅……
會是這樣嗎?
“怪…物…”
喃喃自語,對著眼前這雙正在萎縮的手掌說道。
咯。咯。
身形粗壯的男護士敲響了房門,這讓俞定延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
既然都已經擅自拉開了,那麼敲門的作用是什麼?
今天是出門的日子。
昨天睡覺前那個瘋子醫生就提前告訴自己了,可是這一點也不值得驚喜。
自己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量了體溫,檢查了血壓,洗了個澡又修剪了頭髮和指甲。俞定延一直跟在男護士後頭走著,那個長得像猿猴的男人告訴自己,現在要帶她去見湊崎紗夏。
“定延,睡得好嗎?”
俞定延挑了挑眉,沒有回答。
湊崎紗夏的房間裏沒有那麼刺鼻的消毒味道,但俞定延還是不滿意地踢開了眼前的椅子。
她喜歡坐在湊崎紗夏的桌上,不喜歡她的椅子。
俞定延解釋過,因為她覺得那坐墊上毛茸茸的感覺很噁心,像是坐在了死貓身上一樣,讓人渾身不自在。
“還是這麼的不像你。”
湊崎紗夏被俞定延的舉動略為嚇到了,看著俞定延一手掃倒妨礙她的東西然後坐上辦公桌的時候她驚訝得嘴也合不上,過了這些日子她還總是能被俞定延嚇得一驚一乍,雖然臉上還是能夠維持那般冷靜。
俞定延帶著鄙視的意味輕哼了一聲。
小心靈脆弱成這樣到底為什麼要學人當醫生?
“像我的人在哪裡?”
俞定延繼續不屑地笑著,昂起頭斜眼看向湊崎紗夏。
“像你的話,那應該是溫柔、安靜、體貼的…好人?”
湊崎紗夏接觸到俞定延的眼光後將頭髮撥到一邊,露出了左耳和脖子的線條。
她會這樣做,是因為在前幾天的催眠治療期間,俞定延說出了她覺得林娜璉最好看的瞬間。
“別做這動作,不好看。”
俞定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伸手將湊崎紗夏捋在耳後的頭髮放回來,同時壓低聲音說著。
湊崎紗夏顯然是知道俞定延這麼做的原因,勾起嘴角又一次帶著挑釁性地將頭髮捋到耳後,她絕對是故意的。
“同樣都是女人,你總是這樣差別待遇,真讓人傷心呢…”
說著將手上拿著的黑色鋼筆放在嘴上,輕輕敲打自己的下唇。
就像是在暗示著什麼......
“瘋子。”
俞定延低聲說道。
她低下頭去看湊崎紗夏的桌子,搓了搓指頭然後在桌面上來來回回地指劃著。心滿意足地笑了笑,看著那留有她指尖划過的痕跡的桌面…
她的璉兒。
那麼美好,沒有人能比得上的。
隔著那扇玻璃看見遠處的天空變了,大概快要下雨了……
“最近忍得真好啊…俞定延。”
湊崎紗夏用著稱讚小孩子的口吻對俞定延說。
俞定延安靜地在一旁看著她手裏的鋼筆飛快地在紙上寫著什麼,字體潦草得只能勉強看見湊崎紗夏寫了狀況良好。
突然,俞定延伸手抽走了湊崎紗夏手中揮動著的筆,將筆用力扔到角落。
“把筆給我撿起來然後回病房收拾東西吧!”
湊崎紗夏抬抬下巴,腳尖指了指那被俞定延扔遠了的筆。
俞定延輕哼一聲,從筆筒中抽了另一枝筆扔到湊崎紗夏面前,然後從桌上跳了下來。
“走了,瘋子。”
“不要走...別丟下我啊......”
大銀幕上投射出女主角悲傷的面容,淚水佈滿了她的雙頰,一個人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邊走,一邊哭著。
這是孫彩瑛挑的電影。
電影的題目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她只想給周子瑜一個空間,毫不顧忌地哭個痛快。
那套電影的內容是講什麼的孫彩瑛也不記得了,她無心去看。她只是陪著周子瑜,坐在電影院最後排最角落的位置。
電影院裏的哭聲不斷,看來是很悲情催淚的電影...
周子瑜起初只是默默的流淚,但隨著電影的情節,漸漸開始嗚咽。淚水止不住的滑下,順著周子瑜的臉頰,滑落到下巴,再滴到孫彩瑛緊緊牽著的手背上。
後來,周子瑜已經哭不出聲,偶爾會發出沙啞的聲音,但是已經哭得不成樣子。孫彩瑛不忍心,伸過手把周子瑜的頭抱過來,然後一下一下的輕輕拍打著。
其實她自己也早已泣不成聲。
電影順利地完結了。
所有人都感嘆著這齣電影的拍攝手法,並且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劇情,沒有人注意到在最角落的地方有兩個哭得雙眼紅腫的女生。
周子瑜把頭靠在孫彩瑛肩上,兩人早已哭得筋疲力竭,癱躺在椅子上無力動彈。
戲院裏的人群都散盡了,只剩下周子瑜和孫彩瑛。
周子瑜平復了情緒,深吸一口氣,然後坐直身子,對上了孫彩瑛通紅的眼眸。
她看著她,她心疼她。
然後兩人都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這齣電影好看吧?”
孫彩瑛問道。
看著周子瑜終於揚起了嘴角,孫彩瑛很是高興。
“嗯,謝謝你。”
周子瑜伸手擦拭孫彩瑛臉頰上的淚痕,孫彩瑛眨了眨眼,著迷地和周子瑜對望。
低下頭,在孫彩瑛的唇沿輕輕點下一吻。
“這樣的好看還是這樣的好看?”
平井桃拉起印著“Happy Birthday”字樣的橫幅,踩到那張意大利金邊沙發上,吃力地拉動著橫幅。
她最近對自己感到迷茫,因為她開始不知道自己原本該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過去她總是只追著俞定延跑,忽略了自己真正的情感。
所以孫彩瑛告訴她,那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行動,只要是平井桃的真心,孫彩瑛就會在她身邊支持她。
於是平井桃主動提出了要給周子瑜辦生日派對...
林娜璉皺起眉頭,偏著腦袋覺得平井桃怎麼擺也不好看。
她本來很不願意出門的,但聽到是要在俞定延家替周子瑜辦生日派對,林娜璉還是來了。
林娜璉一直替俞定延守護著周子瑜。雖然她磕磕碰碰的,幫不上什麼忙。
“就先這樣黏著吧!生日蛋糕呢?”
林娜璉擺了擺手,專注地在餐桌旁邊排列著食物和餐具。
平井桃又貼上了橫幅,跳下沙發看了看,然後重新爬上沙發,挪了挪橫幅,跳下來再次查看,這才終於滿意地笑了。
“呀...平井桃,問你蛋糕在哪裡呢...你該不會......哦莫!下雨了。”
林娜璉說著說著卻被窗外的雨聲吸引了目光。
平井桃循著林娜璉的視線看向窗外,外面果然下起了傾盆大雨。也不知道那兩個小傢伙有沒有帶傘...
馬上掏出手機,打給了孫彩瑛。
然而林娜璉看著雨景,卻發起呆來。
她想起了俞定延。
雖然這整整一個禮拜她無時無刻都在想著俞定延,但這一刻,思念的感覺分外強烈。
那一場雨中,林娜璉遇見了俞定延。不,林娜璉重遇了俞定延。
在林娜璉生活得最疲憊的時候,俞定延重新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她把她拉到自己的傘蔭下,任由她依賴。她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裡,任由她取暖...
原來自己如此想念她的懷抱。
“我出去接彩瑛他們,你就別再擺出這幅表情了,俞定延又不是死了。”
平井桃毫不客氣地說著,她早已結束了通話,並且已經拿起了傘準備好要出門。
林娜璉這才回過神來。
定延啊...
你能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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