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臉啊筒

第三十七章

 

林娜璉伸出指尖，摸著課室那排矮小的窗框，毫不在乎窗框上留著的灰塵。

已經忘記了崔老師是以什麼理由說要離開的了，大概也就是說要去照顧孩子們，林娜璉只是說自己還想要再獨自呆一會。

 

這裡。

是自己曾經和定延親故一起上過課，學過童謠的地方。神奇的是，林娜璉早已不記得那首童謠的旋律，卻還記得和定延親故手牽手唱歌時有多高興。

 

然後是自己坐過的座位，就在定延親故旁邊。

這樣想起來，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跟定延親故坐在一起的，因為只要自己一和定延親故分隔，就會止不住的嚎啕大哭，連老師們也拿自己沒辦法。

 

那個角落。

因為自己一直都和定延親故坐在一起，所以經常上課聊天，有時候甚至會聊天聊得完全聽不見老師在叫自己的名字...結果自然是讓定延親故陪著自己一起來到角落罰站。

 

回憶中的美好，一遍又一遍地讓林娜璉揚起嘴角。

 

“親故！親故快來！”

 

課室門口突然衝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吸引了林娜璉的注意。

林娜璉下意識的想要回應，卻在看清楚那個小孩的模樣之後失去了雙眸中的光芒。

 

“快來挑故事書！”

 

小孩焦急地擺著小手，呼喚著她的朋友。

林娜璉隱約地記起，自己曾經偷偷帶著故事書，在夜裡去找被關在玩具房裡的定延親故，然後學著俞老師的模樣，一板一眼的念故事給她的親故聽。

 

“看這本好不好？有親故最喜歡的天使呢！”

 

小孩從書架中抽出了那本破舊不堪的故事書，可是她的同伴把眉頭緊緊一皺：

 

“不要！我不喜歡天使了。我現在喜歡艾莎女王和安娜公主！”

 

孩子很不滿意地高聲叫著，這一番話卻讓林娜璉晃了晃神。

 

不喜歡天使了...不要了...

怎麼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自己那天對俞定延說過的話呢？

不要，我不要了...

就因為看起來有所破損，所以就把她否定了嗎？

就這樣，無視了她的內心，無視了她想要向自己表達的心意，自己就這樣...高叫著把她拋下了......

 

她該有多難過？

 

“一點感覺也沒有。”

 

俞定延悠然的把頭靠到墊子上，坐在副駕駛座的她邊說著邊閉上了雙眼。

湊崎紗夏開著車，趁著車子行駛在筆直的道路時瞟了她一眼。

 

“真的？”

 

因為實在是好奇，湊崎紗夏忍不住想要反覆確認。俞定延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不回答。

 

“你真的不知道你自己剛才怎麼了嗎？”

 

見俞定延不回答，湊崎紗夏只好再一次提問道，心中暗自慶幸俞定延對剛才的事情沒有印象。

還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俞定延出現記憶斷層而感到高興，自己到底算是什麼醫生呢...

 

“別和我說話，頭痛。”

 

俞定延稍稍偏過頭去，雙眼依舊緊緊閉著。湊崎紗夏這時又瞟了俞定延一眼，這才肯相信俞定延說的都是實話。

誰讓俞定延總是這麼狡猾。萬一她其實都知道自己剛才吻了她，那麼以後自己不就多了一個把柄在這病人手上了嗎？

 

更何況剛才那一吻，就連自己也還沒想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哼，什麼病人...這麼高貴？”

 

湊崎紗夏不滿意地努努嘴，俞定延懶得回她的話。

 

車子駛進向了一道鐵絲圍欄，湊崎紗夏把自己的醫生證件遞到圍欄前的保安手上，保安彎下腰看了看坐在裡面的俞定延。

俞定延還是閉著眼。

 

疑惑地看著湊崎紗夏，隨即看見湊崎紗夏反覆地用唇語說著“患者”兩個字。保安恍然大悟般的點著頭，馬上就拉開了圍欄讓湊崎紗夏把車子開進去。

 

“你知道前台在哪裏的吧？去那邊等我一下，我接個電話馬上就來。”

 

放在手袋裏的電話靈敏地響著，湊崎紗夏從手袋的開縫中瞥見了來電顯示。

——平井桃。

 

俞定延只是用一臉“事還真多”的嫌棄眼神打量了湊崎紗夏一番，也就聽話地直直向著前台老護士所在的地方走去。

 

“......”

 

電話接是接了，但湊崎紗夏現在還不想跟平井桃說話。

 

“喂？”

 

手機裡傳來平井桃猶豫的語氣，聽上去有幾分沙啞，但湊崎紗夏想不出為什麼。

 

“嗯。”

 

故意讓自己的態度聽起來很不好地應了一聲。

 

“......紗...紗夏？”

 

平井桃似乎也是被自己的語調嚇到了。想想也覺得可笑，她應該也沒有擔心過要是自己生起氣來會是什麼樣子吧？

 

所以湊崎紗夏還是不說話。

 

“你在哪裡？”

 

平井桃問道。湊崎紗夏正要開口回答，又想起了平井桃之前對自己說過的話，那道火氣一下子又湧上心頭，抿著唇停頓了好久，等自己覺得這陣沉默折磨夠了平井桃，才肯開口：

 

“治療院。”

“我去找你！”

 

沒想到平井桃馬上就回答了，聲音帶著一點焦急。

 

“不要。”

 

冷冷地回了一句。

這一句猶如一盤冷水打在平井桃身上，讓平井桃心中一顫，變得手足無措。

 

“我還不想見你。”

 

湊崎紗夏堅決地說著。

這一次，不管說什麼湊崎紗夏都不會輕易遷就平井桃的了，她無論如何也要整頓這段不平衡的感情關係。

 

電話另一端的人明顯是不知道該如何辯解了。

這不像普通情侶之間那些日常的吵架打鬧，而是兩人的關係裡真正應該要去面對的問題。這個心結若是不解，最終只會讓兩個人都受到傷害。

 

“沒什麼事就別再打來了，我是說真的。”

 

湊崎紗夏狠下心，說完便掛了電話。

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已經暗下來的手機屏幕，心中數著三秒十秒三十秒，確定對方沒有再打過來以後湊崎紗夏才捨得收起手機，並且調成了靜音。

 

俞定延需要躲起來。

那麼，現在的自己大概也是如此。

 

可是為什麼要躲呢？

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周子瑜還是等不到俞定延。

 

聽了湊崎紗夏的勸告，昨天下午和孫彩瑛吃過飯以後，周子瑜先是送了孫彩瑛回去，然後馬上又趕去找俞定延。

但是她到達周家的時候，俞定延和湊崎紗夏早就不在了。

 

慌慌張張地打給湊崎紗夏，湊崎紗夏的電話不是線路繁忙，就是未能接通。

打了一整晚的電話，卻一整晚也沒有回覆。

 

周子瑜是知道的，俞定延進了治療院。

 

不安感驅使周子瑜把身體倦縮起來，縮在俞定延呆坐過的角落裏，就像俞定延的睡姿一樣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腿。

周子瑜緊緊盯著躺在榻榻米上的手機，手機屏幕根本沒有亮起過。

 

叩...叩...

 

有人敲響了門。

周子瑜發呆發了半響才反應過來，扶著牆壁從地上爬起來，周子瑜覺得腳下浮浮沈沈的，好像隨時會站不穩。

 

來的人是孫彩瑛。

她穿著校服，抱著滿手的早餐出現在周家門口，朝周子瑜微笑著。可是周子瑜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沒有力氣再多說什麼。

 

“該吃早餐了。”

 

孫彩瑛假裝一切平常的對周子瑜說道。

她是翹了課過來的。

因為今天一早沒有看見周子瑜來上課，孫彩瑛大概猜到周子瑜可能是心情很糟糕所以躲在了家裡，可是去俞定延的家按了好久的門鈴也沒有人回應，孫彩瑛自然而然的推測周子瑜是留在周家等著俞定延回來了。

 

周子瑜看著孫彩瑛，苦苦一笑。

 

“紗夏姐姐不是說了嗎？定延姐姐痊癒前子瑜你可不能偷懶啊...”

 

拆開了三明治的包裝，孫彩瑛把早餐遞到周子瑜眼前，耐心的哄著她。

可是周子瑜看著眼前的三明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乖...你就吃一點吧？”

 

孫彩瑛哄著，把手上的三明治放到周子瑜嘴邊。

周子瑜接了過來，用乾澀的喉嚨抖出了一句謝謝，聽著格外讓孫彩瑛心痛。

 

“爲什麽是我？”

 

兩杯飄著輕煙的咖啡在黑亮的桌上對峙著。

穿著白色長袍的湊崎紗夏有點焦躁地用黑色鋼筆敲打著桌面，眼神中透露著她的不安。

既然進了治療院，不是應該找更加有經驗的醫師才對嗎？為什麼又指定要自己當主治了？

 

“因為，你沒有辦法拒絕我。”

 

俞定延輕笑出聲，伸手用拇指拭了拭自己的嘴唇，看著湊崎紗夏的那股眼神似乎是在告訴對方，那個讓湊崎紗夏動心的秘密其實她早就知道。

湊崎紗夏最終只能灰心地垂下眼簾，輕輕放下鋼筆。

 

桌上還放著一大堆自己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資料。全部，都跟俞定延有關。

看著那堆資料，湊崎紗夏才意識到，其實就算俞定延不開口請求，自己也早就已經深陷在此。

 

現在才想要掙脫？逃不了了...

 

“就只是......爲了她嗎？”

 

理了理自己的長袍，湊崎紗夏不著痕跡地歎了一口氣。

俞定延的心裏終究還是只有林娜璉，不管她清醒還是病發，她全身心都只歸向林娜璉。

真好啊...林娜璉能夠得到俞定延這樣純粹的愛。

 

咖啡面上，飄起一陣陣香濃的熱煙。

 

“嗯。”

 

俞定延倒是游刃有餘，她勾起了好看的笑容，堅定地應聲。然而她卻並未察覺自己的笑會讓湊崎紗夏毛骨悚然。

 

“別這樣對我笑。”

 

湊崎紗夏現在並不是能夠接受俞定延玩笑的心情。

聽了湊崎紗夏的話，俞定延的笑容馬上就凍結了。慢慢地，變得嚴肅。她伸出略微冰冷的指尖，拿起面前的咖啡，顫抖著嘴唇，抿了一口。

 

然後兩個人都沉默了。

黑色襯衫的她凝望著白色長袍的她，望了許久。她們像是絕不可能相容的對立面，又似是不可失去彼此的存在。

 

俞定延又輕輕地笑了。

 

“不用擔心，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

 

說著，俞定延將那堆文件推到湊崎紗夏的面前，向她眨著眼，就像當初的語氣那樣央求幫助。

 

“但你要替我保密，我不希望她知道這一切。”

 

俞定延輕輕閉上唇，重新用舒服的姿勢靠到椅背上，視線落在自己手上那杯溫熱的咖啡。

 

“因為這一次...我要她絕對無法離開我。”

 

你有想過嗎？

為什麼人們總是說影子才是跟隨的那個呢？

如果有一天，你的影子厭倦了跟隨，那又會是怎麼樣的世界？

感受一下吧...這次換成你，去跟隨影子。

 

一直到了下午，要不是孫彩瑛陪在周子瑜身邊，周子瑜恐怕到了現在還是不吃不喝不睡覺的狀態。

 

手機鈴聲讓周子瑜不再深陷於絕望之中。

 

顫抖著雙手緊緊捧起了手機，周子瑜用力把手機貼到耳邊。

 

“啊真的很對不起...昨天沒能接你的電話...”

 

是湊崎紗夏的聲音。

周子瑜睜大了微絲血管漲紅的雙眼，張著嘴等待著對方繼續把話說完。

 

“你一定很擔心俞定延吧...放心，我把她接到治療院了。

 

湊崎紗夏滿懷抱歉的說著。

昨晚只顧著生平井桃的氣，倒是把俞定延的事情忘了向周子瑜交代。

而現在的俞定延正囂張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雙手抱在胸前，一臉不滿的瞪著自己......

 

“定延...定延她現在還好嗎？”

 

周子瑜顫抖著聲音問著，但電話裡頭的人突然沒了聲音。周子瑜屏息等待著，但另一端沈默得越久，就越是讓周子瑜不安。

 

“......我看這樣吧...我把治療院的地址用訊息傳給你，你悄悄過來吧...”

 

湊崎紗夏的聲音明顯壓低了許多，偷偷摸摸的說著。周子瑜能夠感受得到湊崎紗夏語氣中的為難，她知道俞定延其實不會想要讓自己看見她病發的模樣。

心中對湊崎紗夏多了一份感激。

 

俞定延跟隨著湊崎紗夏，經過了長長的走廊，湊崎紗夏告訴俞定延這裡是她接下來要住的地方。

 

“這裡？”

 

看著四面慘白的牆壁，俞定延走到房間的正中央，問著。

被關在這個地方，會瘋才是正常的。

 

“明天再帶你去辦住院手續，不用擔心。”

 

湊崎紗夏靠在門框，笑著說。重新穿起白袍的她，說的話也格外有權威，俞定延只是輕蔑地一笑。

 

湊崎紗夏關好門，從門上那道細小的正方形窗口觀察著俞定延在房間裏的舉動。

俞定延對於自己即將要生活的新環境並沒有太多的抱怨，這算是出乎湊崎紗夏預料的，她還以為俞定延這種古怪的脾氣應該會到處嫌棄的。

 

俞定延只是安靜地坐在床沿，垂著眼，看著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