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第九章

 

「我真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人!」林娜璉坐在單人沙發上大聲說著。

茶几上放著三杯冒煙的熱咖啡,林娜璉拿起了旁邊的糖夾,往自己眼前的那杯咖啡裡放了兩顆方形糖塊。

「看樣子像個不務正業的混混,可是訓練表現岀奇的好?本來以爲這種人一定不會順從長官的指令,沒想到醫療營的長官都認識他。而且關係好到可以派醫療兵去給他戳水泡!真是個奇怪的人。」林娜璉用小銀匙攪拌著咖啡。名井南一邊聽著,一邊勾起自己的咖啡,放到鼻尖安靜地嗅著純粹的咖啡香味。

每次林娜璉說起新來的訓練兵,名井南聽得最多的就是「沒想到」和「真奇怪」。

「絕對要提防那家夥,他那種人心裡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第三杯咖啡屬於名井南身旁坐著的湊崎紗夏,她把牛奶的瓶塞拔掉,用那純白的牛奶咕嘟嘟地填滿那原本只裝了不到半咖啡的杯子裡。

「我看真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人是你吧?紗夏。」林娜璉根本還沒喝上咖啡,只把杯子放到唇邊便忍不住要說話。

「真不知道你是來喝咖啡還是喝牛奶…...」林娜璉口中碎碎念著,說完才捧著自己的咖啡投入地喝起來。湊崎紗夏才不會就此罷休,替自己反駁道:

「我就喜歡牛奶裏面有咖啡的香味,不行嗎?」

名井南是這三個人當中最安靜的了,她平和地品嘗著自己手中的咖啡原液,偶爾因爲林娜璉和湊崎紗夏說的話而輕聲哼笑。

就在兩個熱愛鬥嘴的家夥都在專心喝咖啡的時候,名井南緩緩放下杯子,這才問道:

「那麽其他訓練兵的表現呢?」

名井南話才剛說完,林娜璉就急急忙忙把口中滾燙的咖啡嚥下肚,用力放下杯子就要向名井南打小報告。

「說起這個!這批訓練兵今天剛好入營一周,我請問一下我們的名井上校大人,在這一天淘汰掉射擊能力最弱的士兵,同時給能力優秀的士兵進行心理訓練也很合理吧?沒問題吧?」

「不是一直都這樣進行的嗎?」名井南似乎明白了有什麽不對,說著她抬眼向身旁的湊崎紗夏看了看,只見她乖乖抿著牛奶咖啡,沒有吭聲。

「所以我說!你這上兵怎麽又去訓練兵那裡搗亂!還被人拿槍指著頭?湊崎大小姐,我把牛奶都給你,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好不好?」林娜璉可是演得聲淚俱下,讓名井南看著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不過湊崎紗夏就顯得有些窘迫了。她自然眀白自己不該干預林娜璉篩選訓練兵的方式,而現在回想起來,就連湊崎紗夏都不知道自己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算是我欠他的人情…...」這句話,湊崎紗夏說得很小心,林娜璉并沒有聽見。

可是名井南聽見了。

她轉頭把湊崎紗夏打量一番,看了很久,卻半句話也沒說。最後,在湊崎紗夏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想要離開時,名井南才問:

「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俞定延!」、「俞定延。」兩人異口同聲。

名井南皺起了眉,因為俞定延這個名字她真的聽過太多遍了。一個自願參軍、入營不到一週幾乎就和所有軍營長官交好、還能讓獅軍副團長的孫女親口承認欠人情的傢伙,必定不簡單。

「總之,多虧了她和俞定延,有個弱不禁風的傢伙留下來了。」林娜璉愛理不理地應著,看這態度和剛才他們討論那個什麽混混訓練兵的時候截然不同。

名井南不明白為何湊崎紗夏和林娜璉的討論意欲都突然冷卻下來,但這一切在名井南目前看來都只是小事情,因為名井南此刻面對著更嚴峻的煩惱——必須儘快讓這批訓練兵正式投入部隊,不管優劣,先充人數再說。

 

孫彩瑛在槍擊比賽中差點就丟了小命,這下子他總算是意識到自己能力薄弱的嚴重性。危機感壓迫著他,每每閉上眼睛,就彷彿能看見俞定延舉槍指向自己。

孫彩瑛徹夜難眠,抱著被子輾轉反側了不知道有多久,孫彩瑛在進入軍團以來難得終於有了一次積極的想法。他不想被人笑話,不想繼續被欺負,他更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弱勢而讓俞定延再次陷入兩難。即便不能做到第一,那至少她也應該有所進步。

可是,該怎麼做呢?

孫彩瑛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向俞定延學習射擊最可行。如果向教官們請教,說不定孫彩瑛得到的就只會是一堆難堪的髒話而已。

晚上看著俞定延又溜出去,孫彩瑛決定先跟著他,再找機會和他說明自己的目的。

看俞定延在宿舍區域門口和幾個軍士抽了根煙,孫彩瑛在心裡數著那些人肩章上的標識。俞定延似乎是在和很高軍階的人物打交道。接著俞定延又在好幾個地方遇到了軍士,除了訓練營,還有上兵宿舍、兵長宿舍、通信營、醫療營......俞定延似乎還打算到指揮大樓的方向去。而不管俞定延走到哪裏,值班的軍士們都是滿臉歡迎的模樣。

驚奇於俞定延的交際手腕,孫彩瑛一晃神,才發現俞定延又離開了。他着急地追了出去,卻早已不見俞定延的蹤影。孫彩瑛只好獨自在陌生的區域裏晃著,試圖找到離開這個區域的出口。

如果幸運的話,孫彩瑛其實希望找到直接離開這片地方的出口。

可是孫彩瑛運氣很背,這是連他自己也認了的事情,想要直接迷路迷出軍團是不可能的。訓練宿舍沒有找到,但練習場倒是被孫彩瑛發現了一個。

「很暗啊…...

孫彩瑛左看右看,四周除了樹林和鐵絲網圍欄,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夠打開光源的地方。

雖然地方很暗,不過也算是勉强足夠讓孫彩瑛看清楚標靶的位置,這裏將就一下還是可以好好練習。既然沒有俞定延,那麽孫彩瑛就自己練。

他走到射擊線上,從槍袋中取岀自己的配槍握在手中,接著他模仿著俞定延的樣子瞄準標靶……確定目標,扣下扳機。

嗯?

扣下扳機!

沒有聲音?怎麽會沒有聲音呢?而且扳機也是鬆動的,并沒有正常的待發阻力。

「奇怪了…...」孫彩瑛收回槍,雙手捧著槍來回擺弄著,可是不管他怎麽看,都沒覺得自己的手槍有哪裏缺了塊零件。

「你忘了把槍上膛。」一道清冷的聲線落在孫彩瑛頭上,冰冷的槍口隨即貼近孫彩瑛的額角。

孫彩瑛連動也不敢動,僵在原地只敢活動自己的眼珠。

「你是誰?」那道聲音問。

聲音聽起來不溫不火,像是個無比冷靜的人會有的聲線。而這些評價,孫彩瑛只在心裏暗自想著。

「我是......一營的訓練兵...…」孫彩瑛鬆開手,只讓手槍扣環套在自己的一根手指上懸著,他緩緩地舉起雙手,乖巧的擺岀投降的姿態。

「訓練兵?什麽名字?」對方的語氣是很明顯的疑惑。

不過正如孫彩瑛内心所判斷的一樣,對方馬上便冷靜下來,放下了指著孫彩瑛腦袋的槍口。孫彩瑛這才松一口氣。

「我是孫彩瑛。」帶著好奇和緊張的心情,孫彩瑛打算快速地瞄對方一眼。沒想到這樣的一眼,卻讓孫彩瑛徹底地看呆了。

她好美!

作爲孫彩瑛而活過來的人生中,他學過多少文字,讀過多少精緻優雅的詩篇,看過多少震撼人心且永垂不朽的文學和藝術巨作!自認有著豐富修養底蘊的他,這種時候居然只能擠岀庸俗不堪的三個字——她!好!美!

庸俗!簡直俗不可耐!孫彩瑛你個俗物!

「啊…...…...你好…...…...我叫孫彩瑛...…」俗物結結巴巴地說著。

「你剛才已經說過了,孫彩瑛。」她衹是輕輕地、沒有太大波動地勾動嘴角而已。然而這輕盈的一笑,卻掀起孫彩瑛腦海中的驚濤巨浪。身邊一切早已看不進孫彩瑛的眼睛,這個夜晚的萬物仿佛都消失了,唯獨留下這道美妙的身影佇立在孫彩瑛的世界裏。

「哦…...…...」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可是不管孫彩瑛如何鼓起勇氣,都只白白漲紅了自己的臉而已。

「你來這裡做什麽?」名井南一邊打量孫彩瑛,一邊問。

她剛才有問過這個問題嗎?好像有;是她的眼睛在問嗎?又好像沒有。孫彩瑛記不清楚了。

「我想練習射擊…...」聲音越說越小,孫彩瑛垂著腦袋,突然卑微了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孫彩瑛因爲對方的美好而忘記了自己所在的地方。這裡是只崇拜強者的地方,這裡是殘酷地進行淘汰的地方,這裡并沒有一個可以讓喜愛藝術的孫彩瑛立足久存的地方。

「那還等什麽?讓我看看你的實力。」名井南說著,禮貌地退開了一步,并且做出請示的手勢,看來是要把場地讓給孫彩瑛練習的意思。

「可是我…...」孫彩瑛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槍,站在射擊線上猶豫不決。

他實在不想讓自己在這麼優美的人面前丟人現眼,可是對方好像很期待自己的表現,從那身旁投來的關注目光讓孫彩瑛心中倍受煎熬。

他能有什麽辦法呢?他必須承認自己在這裡是個弱者。如果對方是個明白事理的人,而且心腸又夠好,說不定會懂得不是每個進來軍營的人都是軍事天才的道理,說不定她會理解孫彩瑛其實還有其他強項。

如此在心中安慰了一番,孫彩瑛這次提醒自己手槍記得先上膛。之後他兩眼緊緊一閉,把槍口抬起,再次睜眼以後無比認真地試圖讓槍口對凖靶心。

砰!砰!砰!

爲了掩飾自己的不安,并且帶著一點點希望能夠僥幸射中標靶的妄想,孫彩瑛一口氣射出三發子彈。槍口還在冒烟,孫彩瑛已經迫不及待地引頸察看,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子彈究竟飛向了哪裡。

只聽見身旁的人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孫彩瑛轉過頭,也朝著名井南苦澀地擠岀了笑意。名井南本來還打算等孫彩瑛開槍以後,就要稍微教訓一下這位誤闖進軍營禁地的訓練兵。可是當她看見孫彩瑛回頭那瞬間,那臉上和四肢上顯露的傷痕時,名井南就不覺得自己可以繼續開他的玩笑了。

「你是其他訓練班的人吧?看你還會這麼笑我的樣子就知道了。他們都說,如果狗能拿槍,說不定我還會輸給一條狗。」孫彩瑛低下頭,已經收好手槍凖備離開了。

「所以你這就要放棄了嗎?」在孫彩瑛走之前,名井南問他。

孫彩瑛停住腳步,對於名井南的提問,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

看孫彩瑛不說話,名井南心中總有些不忍心。雖然實力確實不怎麽樣,但名井南也很清楚,強制徵兵就是會導致訓練兵能力參差不齊。而且,看孫彩瑛至少還有想要進步的念頭,說不定再加把勁就能成氣候。

人的潛力,總是不可小覷的。

於是她也掏岀自己的配槍,手槍上膛,雙手握槍,呈現完美而且標準的射擊身姿。名井南甚至不需要瞄準、舉槍的瞬間砰砰砰地三下槍聲,三枚子彈殼應聲落地。

三發,全部正中靶心。

在戰場上,哪怕只是閃過一瞬間想要放棄的念頭,都有可能迎來死亡。」名井南知道,在她指揮軍隊在這片土地各處殺戮的時候,有多少人只因爲她的一句話便丢失了性命。

她不希望新兵的數量繼續減少下去,這並不只是爲了應付來自大本營的壓力,也是爲了名井南心中沉澱已久的罪惡感。作爲前線指揮官,她無法放棄戰爭,只能傾盡全力直到戰爭終結。

所以哪怕只是教導一個小小的訓練兵如何拿槍殺敵,說不定就能改變那個人的命運,讓他在戰場上得以保住性命……名井南是這麽想的,她承認這樣的想法如同是在贖罪。

「這個道理我當然懂…...可是我做不到……」孫彩瑛低著頭,依然非常沮喪。

名井南垂眸沉思片刻,最後她招手示意孫彩瑛來到射擊線上,等孫彩瑛傻愣著立定在她面前時,名井南問:

「握槍的姿勢學會了嗎?」

孫彩瑛還有些茫然,可是看名井南如此認真的表情,倒不像是爲了開自己的玩笑才問的。

於是孫彩瑛點點頭,重新掏出手槍做出了握槍的姿勢。

「這隻手要把握槍的手包覆起來、肩膀放鬆、背部挺直。」名井南清晰地指岀孫彩瑛的錯誤,雖然犯錯的地方比孫彩瑛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多,但也多虧了名井南的指點,孫彩瑛總算是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就算是站定射擊,雙腳也要一前一後,膝蓋微屈。我們永遠不會知道敵人從哪個方向來,所以隨時都要準備好能夠迅速移動的姿態。」名井南不緊不慢地解說著。

孫彩瑛覺得,這位訓練兵比起軍營裏的那些長官更會教。如果軍營裡的教官——特別是那個凶巴巴的營長,都能像眼前的她這樣冷靜平和地向自己講解,孫彩瑛在這裡的生活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孫彩瑛。」名井南突然沉聲喚道。

孫彩瑛被這突然嚴肅的她嚇住了,看著名井南冷淡的表情,孫彩瑛就怕又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

「不要分心。」名井南帶著些許不滿意的神色提醒道。

知道對方或許是對自己失望了,孫彩瑛心中很着急。難得如此美好的她不計較自己的能力,主動在這樣深沉的夜晚細心指導自己,孫彩瑛不想被放棄。於是他打起精神,并且用力點點頭。

這是孫彩瑛在進入軍團以來,第一次這麼渴望自己能成爲優秀的士兵。

名井南向孫彩瑛解說了瞄準的方法,孫彩瑛才終於知道所謂的准星是什麽。依照名井南的指示,孫彩瑛向著標靶開了一槍。

這一發子彈,在孫彩瑛的心中意義非凡。

朦朧的夜色讓他們看不清楚子彈的去向,孫彩瑛正在惆悵,名井南已經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放置在一旁的工具箱,并且在裡面找到手電筒。

「這裡連燈都沒有。」孫彩瑛看名井南提著手電筒走來,低聲嘀咕了一句。并不是要抱怨什麼的意思,只是爲了嘗試找些話題和對方聊聊。

「因爲這是個很舊的練習場了,幾乎不會有人來。」名井南是這麼回答的。

名井南沒有把自己上校的身份揭穿,也沒有把這個場地是軍團上校專屬的訓練禁區的事情吿訴孫彩瑛。起初只是她一時興起的玩心,而在指導孫彩瑛的過程中,名井南卻也享受著這種相處。

雖然孫彩瑛一無所知,但至少這樣的他不會向自己拘束著敬禮,只有這樣的他不會礙於軍階對自己敬而遠之,只有這樣的他不會因爲自己的地位先入爲主地覺得自己是個可怕的人。這樣的關係,讓名井南捨不得結束。

「那你怎麼會來?」孫彩瑛單純地思考著。

「來這裡拯救一個落難的新人?」名井南笑道。孫彩瑛又愣了愣神,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等到名井南已經提著手電筒轉過身去,孫彩瑛才意識到剛才名井南是在開自己的玩笑。

不知爲何,孫彩瑛的這顆心臟跳得特別有力,莫名地雀躍著。

「勉强算是有些樣子了,努力練習的話,很快就會有進步了吧?」名井南說著,把手電筒交到孫彩瑛的手裡。

「努力練習的話,就能像你一樣嗎?」手電筒的燈光照在標靶上,紅心處是重叠的三個彈孔。

至於孫彩瑛的子彈,落在了七圈以外的地方。

果然自己的實力還是差得太遠了......

看著臉上寫滿失落的孫彩瑛,名井南溫柔地笑著,不由自主地伸岀手,帶著鼓勵的意味摸了摸孫彩瑛有氣無力地耷拉下來的腦袋。

「你能做到的。」她的溫柔善待,安撫著這顆年輕感性的心。

已經來到哨兵們最後一次換崗的時間了,多虧有孫彩瑛的出現,名井南覺得這一夜很有趣,本來鬱悶的心情也一掃而空,她覺得自己回去能夠睡個好覺了。

「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我就不打擾你練習了。」言下之意,你最好還是練到天亮才回去。

在關於如何訓練士兵的取態上,名井南的立場和林娜璉的其實大同小異,兩個人都不會縱容懶惰的軍士。

努力忍耐著想要打哈欠的衝動,名井南伸了伸腰,準備離開。

「等一下!我…...我想問……」名字,孫彩瑛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不喜歡主動報上姓名的人似乎都和孫彩瑛特別有緣,俞定延是如此,名井南也是如此。就連湊崎紗夏,也從未向孫彩瑛正式介紹過自己。

名井南看懂了孫彩瑛的意圖,她微微一笑,把自己配槍裡的彈匣解下,往孫彩瑛的方向拋去。孫彩瑛拿著手電筒,在一陣光束亂晃中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彈匣。

「把彈匣裡的三發子彈射中靶心,我再告訴你。」名井南委婉的拒絕,在孫彩瑛聽來更像是下次再見面的意思。

  

後來,練習的槍聲持續了一整夜,直到驅趕黑夜的第一束光照進軍營才願停息......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230 鯨鯊cp 迷彩cp
    全站熱搜

    笑臉啊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