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軍服已經破開了洞,血液轉眼間就把衣料染紅了一大片,俞定延呼赫呼赫地吸著氣。

對於孫彩瑛擔憂的神色,俞定延只用搖頭來示意自己沒有大礙。俞定延掏出繃帶,面不改色地把止血棉狠狠按在傷口上,再用繃帶將那猙獰的傷口包起,他給自己注射了半管嗎啡,接下來就像個沒事的人一樣繼續提槍作戰。

這對孫彩瑛而言又是一番巨大的衝擊。俞定延果然天生就是當軍人的材料,子彈雖然只是擦過,卻已經把俞定延的身軀劃得皮開肉綻,可是俞定延卻連痛苦掙扎的時間都不需要,在如此可怕的狀態下,孫彩瑛的腦袋只是一片空白地想著怎麼辦,可俞定延卻很清晰地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甚至還有閒暇顧及孫彩瑛的安危。

「小彩,爬進去。」俞定延自然不會知道孫彩瑛此刻腦海中的想法,他把所有的專注力都放在了這場作戰中。他停下腳步,並且指了指頭上的窗戶,示意要孫彩瑛進入建築裡。

孫彩瑛探頭看了看建築內部,然後一臉茫然地點了頭。他不清楚俞定延想做什麼,但他相信俞定延是不會陷害或利用自己的。

那是類似於雜物房的地方,堆放著一些罐頭,壞了的電報機和破破爛爛的木造家具。俞定延打開窗戶,先把孫彩瑛抬了進去,緊接著自己也翻身進入。很快地,他們就找到了裡面無人看守的變電箱。空氣裡漂浮這塵埃和霉味微妙得讓孫彩瑛鼻子發癢。俞定延咬著剛打開的手電筒,把眼前礙事的家具搬開。他用尖刀撬開了變電箱的鎖,接著從身上摸出了一把剪鉗。

「在那邊!」門外陌生的聲音高喊道,緊接著又是一陣驚心動魄的槍火交戰。

他們沒有時間了,唯有儘快完成任務,他們才能儘早離開這裡。

「小彩,你比我更懂顏色吧?這個交給你。」俞定延也不在變電箱前多待,他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把剪鉗塞進孫彩瑛手裡,然後自己提著槍走到門口認真守備著。

只要鷹軍衝進來,俞定延就會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機。要較量反應,俞定延有自信自己不會輸給任何人。

可是,孫彩瑛接過剪鉗以後卻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俞定延所謂的顏色和眼前這堆電線有什麼關係。

俞定延戒備了半響都沒聽見孫彩瑛在背後的動靜,疑惑地回過頭來才發現孫彩瑛這傢伙居然維持剛才的姿勢,舉著剪鉗,乖巧得動也不動。

「怎麼了?那又不是炸彈。」俞定延托了托步槍,很是不解地說。

「我......」孫彩瑛吞吐著,他根本不知道要剪哪一根。

「全部剪斷就對了!」俞定延哭笑不得地回答道。孫彩瑛哦了一聲,這才轉身在變電箱前賣力把那一根根吸管般粗細的電線剪斷。

就在孫彩瑛剪掉最後一根的時候,整個據點的燈光轟地一聲被切斷了,外面頓時黑漆漆的一片,槍火交戰的聲音更加猛烈,到處都是磚頭瓦礫破碎掉落的聲音。俞定延最先反應過來,連忙拉著孫彩瑛蹲到地上,只依靠那些壞掉的桌椅當遮掩,一時半刻他們都緊張得忘記了呼吸。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亂,而且越來越迫近……俞定延摸著手中的卡賓槍,瞄準了門口。

突然,碰地一聲,門口被用力踢開,兩名鷹軍士兵衝了進來。不過俞定延早就準備就緒,一串子彈擊射而出,直接把兩名鷹軍擊殺。

可鷹軍自然也不是傻瓜,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自然也會改變戰術策略。而俞定延似乎也有所預感,他抓起孫彩瑛,二話不說就打開旁邊那破破爛爛的櫃子,硬是把孫彩瑛往裡面塞,孫彩瑛本想反抗,可是他根本抵擋不過俞定延。才剛把櫃門關上,外面的鷹軍就已經扔了顆手榴彈進來,冒著煙的手榴彈就滾在俞定延眼前,俞定延心裡大叫不好,踢開手榴彈並且連忙撲向角落躲避。

砰——巨大的爆破聲響,俞定延還沒來得及伏在地上,就被這空氣中強大的衝擊力量甩至角落,頭頂那破舊的書架轟然倒下,直接就砸在俞定延的身上,然後整個散架,破碎不堪。

幸好這書架已經很老舊了,俞定延除了承受一陣鈍痛以外並沒有大礙。而且這個空間裡堆滿了雜物,那些壞掉的傢俱替俞定延擋下不少爆破衝擊,不過就是有很多尖銳又破碎的木屑在爆破的瞬間往四周刺去,有好幾根似乎是刺到了俞定延的側臉,讓他又痛又癢。

手榴彈引爆以後,房間裡充斥著燒焦味道和濃稠的煙霧,這股味道直接把俞定延嗆得流眼淚,他用臂彎捂著口鼻,盡可能地不要吸入這些煙霧和塵埃,可是畢竟這味道還是太火辣了,讓俞定延無可抑止地咳嗽起來。咳嗽聲馬上就被外面的鷹軍發現,這時又有鷹軍士兵趁著濃煙衝了進來。

俞定延一手捂著口鼻,已經呈現出輕微缺氧和意識模糊的他才剛撿起槍就被衝進來的敵人給踢掉。俞定延在地上翻滾了一圈,有些吃力地躲開了敵人的踐踏,他正要站起來,卻被對方抓住了肩膀,用力一甩,俞定延整個人被騰空甩出,撞在了孫彩瑛躲藏的櫃子上。

這下子俞定延更是痛得一塌糊塗了。

咬緊牙,俞定延憑著意志力讓自己重新集中精神。他快速地下蹲,躲開迎面而來的一拳,並且直接用身體撞向對方的腹部,讓對方不能再靠近那個櫃子。煙霧開始散開,而俞定延的呼吸也逐漸順暢起來。他放下剛才捂著口鼻的臂彎,另一隻手上不知從何時摸走了敵人腰間的尖刀,迅速地往對方結實的大腿上割開一大道血痕。顯然對方也不知道自己就這麼被偷走了尖刀,神色荒唐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間,不可思議地看著俞定延。而這時候,俞定延才終於注意到,眼前和自己對戰的敵人是鷹軍的中尉。

說實話,俞定延心裡根本沒有底。對方可是中尉,而且看他能把自己抓起來甩來扔去就知道這傢伙一身的蠻力。可是俞定延能怎麼辦?就算他明知打不贏,難道他現在就能逃出去嗎?

對方中尉只想置自己於死地,而俞定延要是不想死的話,就只能盡全力拼了。俞定延緊張地捏緊手上的尖刀,硬著頭皮和對方中尉對視。對方怒吼著,對於俞定延手中的武器沒有絲毫懼色,他一拐一拐地朝著俞定延衝來,硬生生用手臂的血肉擋開俞定延的尖刀,一手握拳狠狠地往俞定延的腹部揍去。

這一拳確實有些份量,可是對於俞定延來說卻也不是全然吃不消的一拳。俞定延抬腿招架,手中緊捏著尖刀,翻身一記肘擊,尖刀在中尉臉上划過,幾乎要徹底把他的左頰剖開。中尉怪物般發出怒吼,他過度撕裂的嘴角流淌出腥紅黏稠的唾液,毫不畏懼俞定延手中的尖刀。中尉朝著俞定延衝來,迎面就是結結實實的一拳,俞定延被打翻在地,一陣暈眩之下他硬是死咬住嘴唇讓自己保持清醒。尖刀早就已經不知所蹤了,如今他們就是赤手空拳的肉搏戰,俞定延再也沒有退路。

俞定延幾記快速勾拳,把對方打得連連倒退,正要乘勝追擊,卻被對方中尉擋了下來。對方看準了俞定延受傷的肩膀,朝著滲血的傷處狠狠抓去,俞定延痛得放聲大叫,不過趁著對方只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痛苦時,俞定延狠狠往他鼻子上揍去。

 

鼻樑骨喀嚓一聲,伴隨著敵人的哀嚎而斷裂。孫彩瑛縮在櫃子的角落聽著外面激烈的戰鬥,他好幾次都猶豫著自己是否應該衝出去。

可是就在孫彩瑛嘗試伸手把櫃門推開一道縫隙查看情況之際,混亂的打鬥和碰撞聲音讓他膽怯地縮回了手。接著他聽見一陣桌椅被推翻撞倒的聲響,雜物和罐頭咣噹噹地被掃倒在地,孫彩瑛甚至還能夠感受到重物狠狠撞擊在地的震動。忽然,他聽見俞定延痛苦的悶哼,接著是陌生的聲音咬牙切齒地低吼著。軍服在滿是灰塵和木屑的地上沙沙掙扎著,微弱而且短促的喉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像極了垂死的病人在和喉嚨中最致命的膿痰較量著的聲音。

是俞定延嗎?那是俞定延的聲音嗎?孫彩瑛猶豫著,自己的卡賓槍還落在外頭,剛才情況太慌亂,他根本沒來得及把槍帶進來。現在,孫彩瑛不敢推開櫃子。

外面的鷹軍中尉沒打算給俞定延喘息的機會,他已經壓在俞定延身上,讓俞定延動彈不得,中尉整張臉都在滴滴答答地淌著血,那些鮮血全都落在俞定延的軍服上,而那雙大手依然死死按住俞定延的脖子,用盡全力要掐斷他的呼吸。俞定延已經缺氧得幾乎兩眼翻白,他只覺得自己胸腔又悶又漲,那雙眼球彷彿下一秒就會因為過度受壓而爆開。

可怕的死亡壓在俞定延身上,而他已經游走在丟失意識的邊緣......

 

砰砰砰——一連串子彈從門外掃進來,直接把鷹軍中尉的側面打出幾個孔洞。

 

鮮活的屍體轟然倒下,壓在俞定延身上,並且開始滲出溫熱的腥血。俞定延此刻根本沒有力氣把屍體推開,只能任由身上的軍服被對方淌出的血液染濕,他還沒徹底恢復意識,眼前天旋地轉的,模糊得很。

混沌間,有人將他身上的屍體踢開,這才得以讓俞定延大大地喘上一口氣。他貪婪地呼吸著嘴邊的空氣,已經顧不上那乾渴得出血的喉嚨了。

「謝謝……中士。」來救俞定延的是獵豹中士,俞定延被他扶起來的時候還有些站不穩,但至少意識已經逐漸回來了。

「算你走運。」獵豹中士低頭撇了屍體一眼,又把依然大口喘氣的俞定延打量了一番。這傢伙在負傷的情況下,居然還能和鷹軍的中尉搏鬥?雖然最後被人按在地上掐著脖子的模樣有些難看,不過看那具中尉的屍體似乎也沒少受傷。

「走吧!」外面的戰火仍然持續著,獵豹中士把地上的卡賓槍丟給俞定延,說完便帶頭衝出去了。俞定延還有些氣虛,他回頭撇了一眼那依然緊緊閉著的櫃子,一言不發地緊隨獵豹中士衝進熊熊戰火之中。

 

到處都是爆炸聲,步槍的怒吼和人們淒厲的慘叫。就算只是聽到聲音,孫彩瑛也彷彿已經看到了外面血淋淋的戰況般。

可是這個房間裡很安靜,就連俞定延的聲音也沒有了,孫彩瑛猶豫再三,最終只用一根指頭悄悄把櫃門頂開一道細小的縫隙。房間裡沒有人,於是孫彩瑛又把縫隙推得更開一些。一名鷹軍慘叫著逃亡,把孫彩瑛嚇得再次縮回櫃子裡。接著又是一陣槍聲,然後就再也聽不見那名鷹軍的聲音了。

孫彩瑛這才終於探出頭來,他雙腳才剛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向自己的卡賓槍撲去。抱著槍,孫彩瑛這才終於抓回了一點點的安全感。

他向著門口緩緩爬去,卻赫然發現有別於自己身上軍服顏色的士兵。孫彩瑛被嚇得連忙緊緊抱住頭,可是過了半響,得不到任何反饋的孫彩瑛才意識到,自己所看見的敵人只是一具死去的屍體。那位鷹軍中尉依然睜圓雙眼,只是眼中不再擁有光芒,更多的是沉降下來的塵埃,讓他的雙眼看起來黯淡無比。這位中尉正在逐漸變冷,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血液越多,他的臉和四肢就變得更藍更紫。看著那屍體上被子彈打穿的糜爛血肉,孫彩瑛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攪,他摀住嘴,好不容易壓下想要嘔吐的衝動。拿起自己的卡賓槍,孫彩瑛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

外面早已一片混亂,有不少建築物都被炸毀,到處都是屍體和彈殼。士兵們的腳步聲凌亂地踐踏著這片土地,受了重傷的士兵躲在小巷子裡嚎啕大哭著,槍火無情的聲響掩蓋了一些傷兵的求救。

「救救我……求你……不要丟下我……」孫彩瑛不知自己該去哪裏,而陰暗的角落有一名獅軍同伴正努力用虛弱的聲音喚來孫彩瑛的注意。

孫彩瑛跑到他面前,只見他的手臂被炮彈完全炸斷了,裡面的骨頭和垂落的縷縷血肉都清晰可見。

「沒事的,沒事的……你會沒事的,我們走吧!離開這裡。」孫彩瑛實在不忍繼續盯著那慘烈的傷勢看,他試著把對方拉起來,可是對方除了發出痛苦叫聲,根本一動也不動。

「我的腿……赫!我的腿!我感覺不到我的腿!它為什麼不會動?它為什麼不動了?」那名獅軍士兵哭喪著臉,顯然他的精神已經徹底被自己這身傷勢給擊潰,他胡亂吼叫著,而這樣的舉動無疑只會招來敵人的注意。

一聲類似於鳥類鳴叫的刺耳聲響划過天際,孫彩瑛知道那是什麼,林娜璉曾經在訓練中提到過,那是迫擊砲的聲音。

孫彩瑛不敢猶豫,他抓起那名獅軍士兵的軍服,努力地嘗試把他從原來的地方拖離。可是才剛拖出了兩三步,他們就被迫擊砲的威力炸至半空,孫彩瑛甚至根本不知道它是從哪裡落下的,他更不知道自己被炸到了哪裡去,只是雙手依然頑強地緊抓著那名獅軍士兵的衣肩,隨後和他一起重重地摔在一旁。

空中忽地撒下一陣雨,只有那麼一下而已。等到孫彩瑛意識到這些落在自己身上的雨水竟是帶著溫度和顏色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抓在手裡的人不見了。青紫色的腸子和深紅色的內臟在灰砂和石塊之中軟綿綿地攤開,就算孫彩瑛把它們撿回來,他們也只會是再一次從軀體的肚子下無力地流瀉出來而已。

被迫擊砲擊中的地方只剩下一灘模糊的血肉,一些拼湊不起來的身體部件,或許是某根腿骨,或許是大動脈血管,孫彩瑛分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實在無法繼續待在這個地方了……

他想吐,胃裏那陣噁心的感覺他再也無法忍耐了,孫彩瑛乾嘔著,迫切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在這片廢墟中尋找著出路。

他受不了,他真的無法承受這一切。那是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生命!可是下一秒居然就只剩一堆爛肉!回想起剛才那名獅軍士兵,還有灑落在自己身上的這一陣血腥味,孫彩瑛又忍不住想要嘔吐。

他受夠了……這根本就不是他該接受的人生,他從來就沒想過參軍,從來就沒想拿起槍來殺敵,從來就沒想加入這場殘忍又可怕的戰爭!這一切都不是孫彩瑛的意願,根本就沒有理由讓自己被困在這裡受這種罪!他受夠了,他要離開這鬼地方!他真的受夠了!

丟下手裡的卡賓槍,解開自己身上的裝備,隨意丟在一旁,孫彩瑛甚至連護身的尖刀也不願留著。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在此把身上這套骯髒又不合身的軍服脫掉。

也不知道是從何得來的勇氣,孫彩瑛甚至要比剛才過去的每一個瞬間都更加勇敢地站了起來,他邁開步伐,絲毫不畏懼於周遭的槍林彈雨。

中槍也好,被砲彈炸成碎片也罷,種種可怕的死亡方式此刻都已經無法攔下孫彩瑛的腳步。他要回家,家裏有溫暖的晚餐正在等待著他,還有屬於自己的那個溫馨的小閣樓,他所掛念的那些顏料、畫筆、調色盤和畫布都在等著他。

現在,孫彩瑛只要回家,只要回家就好,只要回到家,這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有人忽地從一旁的道路衝出來,煞不住腳地狠狠撞在孫彩瑛身上,兩個人同時摔了一跤,而那人在落地翻滾的同時迅速地抓起了卡賓槍,孫彩瑛根本比不上他的速度,他只是認命地坐在地上,看著那個人把槍口指向自己的頭顱,就在對方即將扣下扳機的瞬間,孫彩瑛卻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小彩?」

和孫彩瑛相撞的人是俞定延。只見俞定延臉上已經沾滿了粉末狀的石灰,甚至有些血液噴濺的痕跡,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睜圓了雙眼和孫彩瑛對看著,兩個人互相看了好一陣子都忘了說話。

看來即便是俞定延這樣的人,上了戰場以後都是同樣的狼狽。

「你的槍呢?裝備呢?你在這裡做什麼?」俞定延好不容易收拾好精神,遇見孫彩瑛讓他鬆了口氣,可是看孫彩瑛這兩袖清風的模樣,他實在無法放下心來。他問著,並且伸手抓著孫彩瑛,想要帶他跑向破落的建築角落躲避。

可是孫彩瑛此刻根本不想逃,他不願意走,他更不願意被俞定延抓住。俞定延拉著他才沒走出幾步,孫彩瑛就用力甩開了他的手,這麼一甩,倒是把俞定延的肩膀又弄痛了。

「你在做什麼?」俞定延一臉不解地回過頭,可他卻看見了一個不一樣的孫彩瑛。

孫彩瑛閃爍著堅定的目光,他從未如此用力地咬牙切齒,他從未在槍聲響起的時候這般頑固地抬頭挺胸,此刻俞定延所看到的孫彩瑛,要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強勢。

「我不會跟你走的。」孫彩瑛咬緊牙關,搖著頭說。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往後退。

俞定延很想提醒他,要是再不找地方隱蔽,他們都會被敵軍的子彈所傷。但俞定延似乎能夠感覺到孫彩瑛內心的力量,一種說不出來的精神力量震攝住俞定延,讓他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孫彩瑛。

「什麼意思?」俞定延緊皺著眉,並且警惕地觀察了四周。

「你看,我們被困住了!我們被困在了戰爭裡!但為什麼是我們?我們根本不該在這裡,那些發動戰爭的人自己才應該出現在這!讓他們見鬼去吧!這場戰爭根本與我們無關!我們被困住了!被困住了!」孫彩瑛憤然怒叫著,他睜圓了一雙怒目,展開雙臂要俞定延也好好看看這片地方四處升騰的黑煙。

「小彩……你冷靜一點……」俞定延試著要安慰孫彩瑛,可是他發現自己完全說不出有用的話來。

「讓我走……定延……拜託你讓我走吧……」孫彩瑛顫抖著聲音,說著他緩緩地彎下膝蓋,頹然跪在俞定延眼前,他哭求道:

「別要我留下來,我不想要槍……我也不想要任何火藥和戰術……只要讓我走就好,求求你……我受不了這一切……」

孫彩瑛的話狠狠戳在俞定延的心頭。即便再如何遭受欺壓、如何被蔑視、如何被折磨,孫彩瑛即便做著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也從來沒有丟失過意志,而如今的孫彩瑛竟是如此崩潰。

「小彩,小彩,聽我說……沒人能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俞定延捧起孫彩瑛的臉,他從來沒有看過孫彩瑛這麼絕望地嚎哭,甚至為了換取離開的機會而對自己下跪,這是他在訓練營的時候從來不曾見過的孫彩瑛。

說實話,俞定延又有什麼資格要孫彩瑛留下呢?他不能控制孫彩瑛的人生,也不能干預孫彩瑛的任何決定,這是孫彩瑛的生命,是屬於孫彩瑛自己的。沒有人會想要留在險惡的戰地當中,即便是俞定延自己,也在渴望著戰爭結束的那一天,只不過是孫彩瑛所經歷的戰爭要比自己的更早些結束。

「答應我,一切小心。」俞定延抓著孫彩瑛的袖子,最後叮囑道。只見孫彩瑛毫不猶豫,點頭如搗蒜。

「那就去吧!」俞定延點點頭,終究放開了孫彩瑛。孫彩瑛沒有料到俞定延會如此回應,含淚的眼眶裡還透露著些疑惑和迷惘。俞定延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推了他一把,然後喚道:

「去吧!」

孫彩瑛抹去臉上的淚痕,邁開有些踉蹌的腳步就要走,走了幾步以後,孫彩瑛又帶著一絲絲不確定地回過頭,可他看到的已經是俞定延提著槍,朝著反方向跑進戰火深處的背影了。

 

一種陌生的感覺觸碰著孫彩瑛內心深處,可是這樣的感覺並不是在驅使孫彩瑛回到戰場,只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或許是對俞定延的感激,或許是對於這位朋友的不捨,又或許是對於這位戰士的敬佩和惋惜。

孫彩瑛把這樣複雜的心情收拾好,這時候的他已經逐漸遠離了槍火集中的戰地,他用堅定的腳步跨過數不清的屍體和失去主人的槍械。他離開了映著熊熊火光冒著滾滾黑煙的戰場,直到腳下踩著的不再是半乾的血液或凹凸不停的碎石路,孫彩瑛用他這一輩子最悠長的呼吸,感受著在大自然中重獲自由的喜悅。

他張開雙臂,盡情感受著從林中吹來的涼風。孫彩瑛笑了幾聲,笑聲填充了身旁的空氣,取代了那些讓人畏懼的砲火轟鳴聲。孫彩瑛似乎是覺得這一切變得不可思議,於是他又笑了幾聲,確信這就是自己的笑聲以後,孫彩瑛更是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要比戰火爆發的聲響更加清晰、更加嘹亮了!孫彩瑛在草地上歡快地打滾,感受著青草和泥土間充滿生機的味道,他毫不介意這身衣服沾染到草叢氣息,他絲毫不在意泥塊黏在自己的臉上,他可以盡情地奔跑、他可以盡情地放聲呼喊、他可以盡情地放縱自己的軀體做自己想做的任何動作!

他終於屬於自己。這副身軀不再受制於槍口的威脅,不再需要瑟縮在角落受人欺負,他終於屬於自己!唯有他才能決定自己做什麼與不做什麼!

現在,他要走了。

只要穿過這片密林,溫暖的家就在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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