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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晚上好啊!湊崎上兵。」

疲憊又緊迫的訓練以後,還沒洗澡的湊崎紗夏最討厭有人來跟她搭話,這麼一聽心情就不好了,回頭看見是俞定延咂巴著滿嘴角的油光,心情就更不好了。

是誰准這傢伙蹲在上兵宿舍門前烤肉吃的!而且居然還那麼香!

「你又想怎樣?」湊崎紗夏很是不滿意地皺著眉頭,語氣不怎麼友好地問著。說著她才發現,俞定延身後還躺著一個孫彩瑛。那傢伙大概又挨揍了,臉和衣服上都是血。

俞定延在蘋果樹下靠近自己的那張臉還深深刻印在湊崎紗夏的腦海裡,可是想起那張臉湊崎紗夏就會想起林娜璉,心情莫名其妙地變得不爽快,所以她決定在說話以後要踢俞定延一腳。

輕輕地踢,輕輕的就好。

俞定延扯著兔腿肉,識相地給湊崎紗夏挪了個空位,可是湊崎紗夏似乎沒有要坐下的意思。

「他這是怎麼了?」湊崎紗夏朝孫彩瑛躺著的地方努努嘴,俞定延下意識扭頭看了看,淡然地說:

「被打暈了。」

「一點也不意外。」湊崎紗夏表情也沒有絲毫驚訝,她點點頭,接著就再也沒多看孫彩瑛一眼。

俞定延咬著兔腿,手忙腳亂地從火堆上扯下另一根兔腿,果斷地遞到湊崎紗夏面前。

「給,禮物。」俞定延蹲在地上吃的很香,含糊地對湊崎紗夏說著。

這麼一說湊崎紗夏就懵了,俞定延這人沒事幹嘛突然討好自己?還送禮物?莫不是想對自己下毒?不過轉念一想,俞定延那點本事倒也不至於玩下藥暗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他們不久前才在那棵蘋果樹下和好……那應該算是和好嗎?反正,湊崎紗夏覺得自己也該對俞定延少些敵意,不然就顯得自己太小氣了。

「哪裏來的兔子?」湊崎紗夏表情還是略帶不情願地接過俞定延烤得剛好的禮物。雖然真的很香,湊崎紗夏卻還是很不給面子地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她討厭現在心裡有這麼多疑問的自己。

「營長的打賞。」俞定延雙頰塞得鼓鼓的,嘴裡勤快嚼著肉,那副模樣又讓湊崎紗夏想起了這傢伙以前搶了自己的肉餅。

「打賞你?為什麼?」湊崎紗夏狐疑地把俞定延打量個遍,倒也沒生出什麼不道德的想法。這林娜璉在其他人面前裝得好像和俞定延勢不兩立,動不動就是體能懲罰,暗地裏總是維護這傢伙,身為長官的她未免對這傢伙太好了吧?

「大概是我做了什麼好事?」俞定延只顧著啃肉,連給個答案都是那麼隨便。

湊崎紗夏滿腦都是林娜璉在自己面前給俞定延整理軍服,捧著俞定延的臉的畫面,難怪軍裡的人要說俞定延是林娜璉養的狗。

「做營長的小狼狗算什麼好事…..」湊崎紗夏喃喃自語,說完以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俞定延面前說了不禮貌的話,連忙轉頭看看俞定延這傢伙的臉色,可是那傢伙除了滿嘴油光以外,也看不出什麼異樣。

「連你也這麼想的話,可能我真的很適合這種身分吧?」俞定延放下被啃得乾淨的骨頭,一邊說著,一邊嘖嘖嘖地吸吮著自己的指頭,搖曳的火焰讓他看起來兩眼通紅。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湊崎紗夏連忙否定道。

這整件事情俞定延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利,林娜璉是上級長官,哪怕是下了何等過分的指令,俞定延也只有聽從的份。再說了,俞定延這傢伙要不要當別人的小狼狗關自己什麼事?就算他真的和林娜璉怎麼樣了,自己也沒資格對他指指點點的。

俞定延沒有說話,只是無心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見了。

「你不適合。」想了想,湊崎紗夏還是覺得有些話還是說清楚些比較好。

「娜璉可是中校,她以前養的寵物狗都比你有看頭多了,你別沉醉在和她很般配的錯覺裡。」該說的都說完了,雖然說出口的話和自己內心想說的似乎有很大的差距,不過也大概就是那意思。

營火的溫度有些燙了,燙得讓湊崎紗夏想要離開。所以她紅著熱滾滾的臉,頭也不回地起身就走,俞定延就連接話的機會也沒有,這女人就像屁股後面被狗追著似的,一股腦衝進了上兵宿舍。

 

孫彩瑛在一陣複雜的感覺中醒來,渾身痠痛的感覺,隱隱約約的燒烤香氣,還有霍霍的磨刀聲......這種感覺搭配起來實在太詭異了,就好像自己將在朦朧之間任人刀俎一樣,於是孫彩瑛迫切地睜開了眼睛。

「這是……」自己腳邊就是個火堆,火上烤著一隻被脫毛了的可憐兔子,不時被人轉動翻面。至於磨刀聲呢?是俞定延坐在自己身邊仔細地把軍刀磨尖的聲音。

「終於醒了,再睡下去醫療兵要來給你發黑手帶了。」俞定延眼神專注得沒有閒心離開刀刃。

隨著意識逐漸清醒,疼痛感也隨之慢慢爬上孫彩瑛全身,他只好強忍著痛楚,緊咬著牙嘗試從地上坐起來,可是嘗試了好幾次都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失敗。俞定延見狀,放下軍刀,扶了孫彩瑛一把。

「這是怎麼了?」孫彩瑛問,俞定延頓了頓,剛才已經有人問過這個問題了。

「你被打暈了。」俞定延爽快地丟出答案。

得到答案的孫彩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也不驚訝自己會昏倒。片刻,他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有些著急的問道:

「訓練呢?」

「你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訓練了?」俞定延好笑地問。

「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是在訓練時間,會比較容易找到湊崎上兵吧?」孫彩瑛看了看四周,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就連田鼠巴倫也不自覺地說孫彩瑛進步了,雖然孫彩瑛最後被打得比平常更慘烈,可他心裡還是有一絲絲的喜悅,這都該感謝湊崎紗夏當時的指點。

「嗯?她剛才還坐在這關心了你的傷勢來著。」俞定延把磨尖了的軍刀插回刀鞘,甩甩發酸的雙手。

俞定延說話的時候孫彩瑛還特地看了一下對方的表情,不過看來俞定延並沒有很在意孫彩瑛和湊崎紗夏之間的交集,甚至都沒有思索端倪的意思,孫彩瑛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

「不吃嗎?烤得正好呢!」俞定延指了指火上烤著的兔肉。

孫彩瑛接過一塊兔肉,總感覺心裡暖暖的。本來他以為自己進入軍營就是無盡的地獄絕境,可是俞定延一次又一次地救了他,和他共度患難,還有一個神秘又美麗的女人教會他很多以前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湊崎紗夏雖然對自己不怎麼樣,卻也不吝嗇給自己建議,就連林娜璉作為長官,也給過自己鼓勵。

因為這些人的存在,才讓孫彩瑛對這地方稍微改觀。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得到幫助對於孫彩瑛而言自然是件好事,可是換個立場來想,不論是俞定延還是那神秘的女人,都沒有必要這麼用心幫助自己。而且訓練兵那麼多,為什麼偏偏只幫自己?

這一次,俞定延沉默了許久。

直到孫彩瑛近乎放棄等待,覺得俞定延不會回答自己這個問題的時候,俞定延忽然開口:

「因為你一直都站在我這邊,這就夠了。」

要在軍團裡找能力出眾的人很容易,一抓一大把,但要在當中找一個和自己並肩奮戰到底,並且不會讓自己背後挨子彈的戰友,絕對不容易。而孫彩瑛,正好就是那樣的人。

 

能夠互相扶持的人,是前線上最好的戰友。但不論名井南再如何希望自己和部下們一起衝鋒陷陣,她還是不能夠做到,在後方的支援線上用這雙眼睛仔細且全面地觀看整個戰局,才是名井南的職責所在。

作為這個軍隊中最重要的指揮官,名井南不能夠每次都現身在最前線,她必須要相信在自己之下的這些部隊,有足夠的能力實踐自己的每一個決策和方案。

眼下獅軍的戰況並不容樂觀,傷亡人數一天天的增加,各條主要戰線都成拉鋸狀態,儘快產生新力軍才是結束這場漫長戰役的方法。

「我在倉庫的火藥箱裡藏了一份假密報。」林娜璉再一次帶著整理好的報告出現在名井南眼前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半夜的事情了。

為了盡早整頓好軍營的狀態,名井南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趕著把手邊的報告寫完,她現在根本沒空給林娜璉做煩惱咨詢。

「那些鷹軍身上搜來什麼線索了嗎?」名井南說著,那雙眼睛只是眨了眨,並沒有偷出時間來看向林娜璉,哪怕是半秒也沒有。

「如果俞定延真的是間諜的話,鷹軍最近就該有些動靜。你說他會不會是為了取得我們信任才鬧出偷襲營地這齣戲?」林娜璉喃喃自語著,但該給的報告還是適時地遞給名井南了,那份報告裡詳細地列出這次應對偷襲事件的士兵,孫彩瑛也被寫進了褒獎名單裡。

名井南仔細翻閱著報告,也不搭理林娜璉。他從孫彩瑛的口中沒有少聽關於俞定延的故事,甚至有時候名井南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比林娜璉更熟悉俞定延這個人。

「南,你相信我,俞定延這人真的很奇怪!就連紗夏和他住在一個宿舍以後也變得很奇怪!」林娜璉很是誠懇地站在名井南辦公桌對面,兩手撐著桌面極其認真的說著。

名井南輕笑了兩聲,在最靠近孫彩瑛軍銜的位置上簽了名,接著她抬頭看了看林娜璉,對方依然還是目光炯炯地等待著自己的回答。對於林娜璉這樣的表現,名井南只能無奈道:

「你現在張嘴閉嘴都是在提俞定延的事情。」

林娜璉慌張得瞳孔亂晃,本來想為自己辯解,可是支支吾吾了半響也沒能擠出話來。名井南看著林娜璉越來越紅的臉色,不禁覺得好笑。林娜璉不太懂得騙人,這是她的優點,也是她的死穴。

「你是真的覺得他可疑,還是在吃醋?」分析犀利如這位名井上校,說話總是不分時候、不辨氣氛的一針見血。

若是要林娜璉掏出真心來說,其實她暗自對之前軍營裡鬧出來的謠言有那麼一點點的甘之如飴,這並不是為了滿足自己虛無的幻想,而是喜歡那種自己的名字和俞定延更有關聯的感覺。但要她踏進一步,林娜璉又不願意。至於原因,就像林娜璉說服過名井南的那樣,以他們現在的身分,誰都無法保證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

「我要出去透透氣,你也休息一下吧!要是真的那麼懷疑俞定延的身分造假,就派幾個人去暗中調查。」説罷,名井南把自己已經整理好的報告書放進公文袋裡,把上面的棉繩繞好,順手交到了林娜璉手中,然後擺擺手,似乎是下逐客令了。

「嗯……你也很奇怪,這麼晚了不睡覺,要去哪裡?你最近總是三更半夜往外跑。」林娜璉本來還在為自己的情況苦惱不已,這下算是給她抓住了名井南的把柄。

可惜名井南是個冷靜沉著的人,甚至都可以說她穩重得有些無趣了。名井南只是勾勾嘴角,那眼角眉梢之間彷彿是在對林娜璉說:休想把我和你混為一談。

 

離開了嘮嘮叨叨的林娜璉,名井南漫步在寂靜無人的山徑間,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真正的放下了繁雜的軍務。名井南很清楚那些都是她生來就該肩負的責任,甚至可以說是無法迴避的使命,不過哪怕只有短短那幾分鐘的時間,名井南也渴望著可以和平凡的人們一樣擁有自己的情感和夢想。

而那個最為懂得懷抱情感和夢想的傢伙,此刻正在委屈自己努力練習射擊。名井南輕輕地走來,不等她開口說話,眼前的人就像是早有發現般放下槍,轉過身來。

「你終於來了!」孫彩瑛咧嘴燦笑道,卻馬上被嘴角撕裂的傷口弄痛。

「打架了?」名井南一看,被孫彩瑛那一臉的傷痕嚇了一跳。可是孫彩瑛這傢伙似乎對自己臉上的傷很滿意,回答的語氣裡居然還有幾分自豪:

「對!」

「被打得這麼嚴重啊......」看著那紅腫的鼻子,名井南不由得皺起眉心疼起來。

「不是被打!是打架了。」孫彩瑛糾正道。他站得筆直,有如等待老師頒獎的優秀孩子。

「所以呢?打架了還這麼高興?」名井南不太理解改變用詞的意義是什麼,但似乎「打架」對孫彩瑛來說有了不一般的含義。名井南又走近了些,比起嘴上說著的話,名井南更加關心孫彩瑛的傷勢。

「嘻......因為和我打架的人說我進步了。」孫彩瑛撓撓自己的後腦勺,既是不好意思又帶著幾分炫耀的意味說道。

名井南把孫彩瑛轉了過去,好讓她可以看看孫彩瑛背後有沒有負傷,見孫彩瑛除了臉上慘烈了些,倒是沒有什麼大礙,名井南才終於舒一口氣。

得到名井南的關心讓孫彩瑛心中很是雀躍,他跳著回過身,嘴裡念叨著自己和田鼠巴倫的對戰情形,不時揮動著手臂,就像是剛開始學武術的孩子一樣。

名井南帶著微笑傾聽,不想孫彩瑛居然玩心大發,在名井南眼前虛晃了幾拳。名井南也不生氣,乾脆就當作是在陪孫彩瑛練習搏擊,也裝裝樣子地探了一拳出去。

孫彩瑛一把就抓著名井南的手腕,名井南微微一笑,想著這小傢伙真的是進步了,力氣也大了不少,但還是有待改進。於是名井南找准孫彩瑛的弱點,一記掃腿過去孫彩瑛就哐當倒在地上。

可是孫彩瑛馬上又敏捷地爬起來,名井南沒打算給他喘息的時間,馬上上前出拳,孫彩瑛下腰閃躲。名井南的腰間以及後背就是孫彩瑛此刻最好的攻擊點,可是他卻沒有回擊。

孫彩瑛捨不得打,也害怕自己打傷名井南。

可名井南是誰?獅軍軍團上校,孫彩瑛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把她打成重傷。

「為什麼不還手?」名井南也察覺出了孫彩瑛的猶豫,停下來問道。

「我……」孫彩瑛說不出口,覺得說出來就像是自己在瞧不起對方的實力。

看著孫彩瑛支支吾吾的樣子,名井南總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於是便說:

「如果你能打傷我,也正好是給我一個機會好好反省自己。我們應該一起進步,不是嗎?」

名井南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孫彩瑛還在猶豫之際,只聽名井南喝了一聲,又是迎面的一拳。孫彩瑛機警的躲過了這一拳,名井南猛然轉身,後背撞在孫彩瑛的胸口,名井南身上隱隱的馨香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搶走了孫彩瑛的專注力,那一瞬間徹底讓孫彩瑛失了魂。

「你在做什麼?」名井南突然問。

孫彩瑛才從朦朧的芬芳中尋回自己的意識,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竟然下意識伸手想要護住名井南,這該死的手居然圈在名井南的腰上。

誰會在一個你死我活的戰場上和敵人摟摟抱抱?這是打算用愛感化世界嗎!

自知羞恥不已的孫彩瑛臉上一陣熱氣騰升,可是不等他解釋,名井南直接抓起他的手臂,猛然一扭!

一陣疼痛感才剛讓孫彩瑛徹底清醒,緊接著他就被直接扛起,孫彩瑛只知道自己騰空了好幾秒,眼前天旋地轉,知道整個人摔在地上才意識到名井南給自己送了一記漂亮的過肩摔。

痛死人了……

 

名井南連忙上前把被自己扔得糊裡糊塗的孫彩瑛扶起來,和孫彩瑛的這番比試對名井南來說不過就是個熱身運動。但孫彩瑛不一樣,他似乎還因為剛才的過肩摔而驚魂未定。

「很抱歉,我並不是故意潑你冷水。但我想你知道,這種進步並不代表你真正的實力。」說過了的,名井上校說話總是不分時候、不辨氣氛的一針見血。

孫彩瑛愣了愣,似乎是名井南的話讓他猛地打起精神來。

「你現在看待的實力,都是在和別人打架的時候、射擊訓練的時候、體能訓練的時候,是當你在面對已知敵人的時候。可是,等你真的走上前線......」名井南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孫彩瑛接了下去:

「在戰場上,面對未知的敵人,又是另一回事了,對嗎?」

名井南只覺欣慰地點點頭,她很慶幸孫彩瑛能夠明白這一點。很多陣亡的士兵並不是因為他們能力不足才死去,而是過分高估自己的通常都會成為第一批犧牲者。

其實名井南說得沒錯,孫彩瑛確實有些得意忘形了。他忘記之前遭遇偷襲的時候,自己是何等的窘迫,甚至連拿槍的姿勢也忘得一乾二淨。要不是有俞定延在一旁護著他,說不定孫彩瑛早就沒命了。

看著孫彩瑛由喜轉悲,名井南不禁為自己剛才的嚴苛而愧疚,其實他已經做得很好了。即便入軍不是他所願意的事情、即便軍隊的生活禁錮了他自由的夢想、即便這個地方對待他的方法粗暴殘酷,孫彩瑛依然咬緊牙關按照自己所想而活,哪怕他的嘗試在別人眼中看來可笑得沒有半點用處。

名井南輕嘆了口氣,覺得是自己削弱了孫彩瑛的士氣。出於愧疚,名井南讓孫彩瑛坐下,孫彩瑛懵懂地看著她搬來了醫療箱子,然後拿著紗布和繃帶朝自己走來。

「其實,我很害怕。」消毒棉輕輕地觸碰在傷口上,就如同名井南輕輕地觸碰孫彩瑛傷痕累累的內心。

「我擔心自己會死在這裏,也擔心自己會被送上前線。我很怕,我不想去打仗。」或許是因為名井南的溫柔以待,彷彿什麼事情她都可以包容般的柔和,讓孫彩瑛情不自禁吐露心聲。

明白孫彩瑛也該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相信自己,才會願意坦白這份脆弱的情緒,名井南沒有一絲嫌棄,而是輕輕地拍打著孫彩瑛疲憊的肩膀,安慰道:

「別怕,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只會在你準備好的時候被送上戰場,這也是為什麼軍團裡有林中校這樣的人在照顧你們。」

孫彩瑛覺得名井南說的話有些奇怪,可是具體哪一點奇怪,他又說不上來。大概……是語氣吧?

「營長應該也認為我不適合戰場吧……」孫彩瑛低下頭,想起林娜璉總是對自己感到失望和那總是聚焦在俞定延身上而有意無意之間無視自己的眼神,這樣的對待讓孫彩瑛不由自主地沮喪。

「彩瑛,看著我。」名井南把手心搭在孫彩瑛的腦袋上,溫柔地撫摸著他柔軟的頭髮。就如同許久以前在記憶的一隅,有座溫暖的壁爐、老舊的搖椅、柔軟的圍巾,有一雙膝蓋讓孫彩瑛可以趴伏在上、有一雙手供孫彩瑛討求安撫、有一雙唇伴孫彩瑛在搖籃曲中成長……

這一刻,孫彩瑛徹底愛上了這個他依然不知道名字的人。

「沒有人會取笑你的恐懼,你所害怕的,他們也都害怕。戰場上沒有適不適合的人,只有能不能夠活下來的人。」這個道理,是名井南一步步爬上如今上校這個位置所領悟到的。

可惜這個地方不會有壁爐、不會有搖椅、不會有圍巾,取而代之的是一盞虛弱搖晃的油燈、一塊破破爛爛的標靶,一團血跡斑斑的繃帶。

「我在這裏只是亳無價值地增加死亡人數而已。說實話,我想離開。不管要付岀多少代價,我都希望可以離開,我的生命不是為戰爭而生的。」孫彩瑛不知道名井南的身份,這些如同叛變的發言讓身為最高指揮官的名井上校很是惱怒。

但名井南沒有說話,她只是默默地把用過的醫療物品收起來。

「雖然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家夥,但會這樣强行徵兵的人,我想一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大概不曾考慮別人的生命吧?」在孫彩瑛的想像中,獅軍的指揮官應該是個孔武有力的男人,身上披著幾道駭人的傷疤,或許斷過幾根指頭,或是缺了胳膊,又或者丟了一顆眼珠。

如果不是這樣的戰功,怎麼當上獅軍部隊的指揮官?

「我不想虛無地死在這個訓練場,我不想拿槍,以後更不想殺人。」孫彩瑛依舊是在自說自話。

他有一肚子的怨氣,卻無人可訴,要他去向俞定延說這種話嗎?不,俞定延注定是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就算他願意聽孫彩瑛傾訴,也無法認同孫彩瑛的心情。

「我寧願當個可憐的平民,無辜遭受戰火波及、被摧殘、被毁滅,我也不要把生命浪費在戰爭中。」孫彩瑛垂下眼眸,一字一句緩緩且銳利地說著,每一句話都深深刺進名井南的心裡。

「我有自己的目標,我有自己的願望,我想爲了我所熱爱的藝術而活。再說了,我確實不適合做個士兵,我連槍也拿不穩。」軍中又有多少人帶著和孫彩瑛一樣的想法?如果孫彩瑛的聲音被其他人聽到,又有多少人會起來和應?

名井南心想著,依然沒有吭聲。

「你……怎麽不說話?」吐露了這麼多,孫彩瑛直到此刻才發覺名井南一直沒說話。

「沒什麽好說的。」東西都收好了,名井南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意欲,她把醫療箱放在角落,看樣子是準備離開。

「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麽?」看名井南的表情並不明朗,孫彩瑛焦慮著想要挽留,可是名井南搖搖頭,躲開了孫彩瑛伸過來的手。

「你生氣了嗎?」孫彩瑛只好試探道。

他以為,就算對於軍團有再強烈的歸屬感和榮譽感,人們在面對死亡時的心境都該和自己相類似的,孫彩瑛顯然沒想到名井南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至於名井南,她終究沒有給孫彩瑛留下任何解釋。

作為長官,她從來不曾向部下聽取過這樣的想法,就算是她願意聽取,也不會有人在她面前誠實。而她卻不曾想到,像孫彩瑛這樣殘酷的真心話,竟帶著她無以承受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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