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臉啊筒

第二十二章

不知過了多久，運兵車停在一處小農場，司機告訴他們，這裡已經是車輛所能夠前進的最前線了。從這裡開始，反擊隊伍就要靠自己徒步前行。所有人把裝備帶下車以後，運兵車沒有半刻猶豫地離開了。

「怎麼傻傻站著？沒有人告訴你戰爭多半時間都是這樣過的嗎？」下士從孫彩瑛身旁擦過，這番話雖然說不上是在罵人，但下士鄙視的眼神已經足以讓孫彩瑛感到畏怯。

反擊部隊在獵豹中士的指揮下，在農舍四周擺放簡陋的掩體。掩體設置完畢以後，他們進入農舍，中士的指令很簡單：各自找個位置躺下好好休息，因為等到午夜，他們就要啟程前去偷襲敵軍。

士兵們四散開來，在農舍各個角落堆放稻草，好讓自己躺得舒服些。孫彩瑛抱著一堆稻草，站在農舍中央不知所措。場面總讓人覺得熟悉，就彷彿是看到第一天進入軍營時候的孫彩瑛。

「喂！野狗，你要發呆到什麼時候？」獵豹中士怒瞪了孫彩瑛一眼。孫彩瑛抱著一堆稻草，慌亂地在俞定延的位置附近躺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上有點涼，這讓孫彩瑛睡得很不好。宿舍裡的床鋪雖然簡陋了些，畢竟也是個床鋪，可現在孫彩瑛身下壓著的只有一堆稻草。

「全體起床！」

就在孫彩瑛最昏昏欲睡的時候，獵豹中士的口令又響起。大概這一夜所有人都沒能睡著，中士一聲令下，所有士兵全部猛地從地上爬起，抓著槍，一絲不亂地在中士左右兩側整齊排列。

只有孫彩瑛一個連頭盔都還沒戴穩，褲管也是在他睡覺的時候給蹭出了軍靴。他抱起槍，狼狽不堪地成為最後一位進列的士兵。

獵豹中士看他的眼神不是很滿意，不過他沒有說些什麼，孫彩瑛就把這樣的舉動當作是中士連罵都懶得罵自己了。這要換作是在軍營裡，孫彩瑛絕對會被懲罰。

這時是在太陽升起之前最黑暗的時分。

孫彩瑛甚至都無法好好看清楚自己的手在何處，到處都是深淵般的黑，所有人都僅僅憑著摸索和前面的人傳遞而來的消息來做判斷。黑暗中，依舊只有獵豹中士口中叼著的香煙在燃燒。

他們走進密林，四周都是同伴移動時引發植物騷動的聲音。

「小心，前面有條枯木。」走在前頭的俞定延刻意壓下聲音提示道。

孫彩瑛覺得自己就像是瞎了，他什麼都看不到，就連一些依稀的事物輪廓也都看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距離枯木有多遠，也不知道自己和前方的人有多近。

只聽見前方一陣窸窸窣窣，過後孫彩瑛便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四周的黑包圍著彷彿就只剩下孫彩瑛一個人了。

孫彩瑛伸出手來摸索著，才發現自己原來已經來到枯木前，可是那枯木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大，不論孫彩瑛如何抬腿，好像都夠不著。再說了，就算他能夠爬上去，那又要怎麼下來？

「喂……小彩……」枯木另一頭傳來俞定延低聲的呼喚。

「你在做什麼……還不過來……」俞定延的聲音很著急，這讓孫彩瑛更加緊張。在這麼黑的密林裡，要是沒能跟上前面的部隊，他們怕是要一輩子在密林裡迷路了。

「我……我跨不過去！」孫彩瑛委屈地說。

另一邊沒了動靜，孫彩瑛等了好幾秒的時間都沒有聽見另一邊有任何的聲音。

是走掉了嗎？他們丟下自己先走了嗎？

「你就不會爬過來嗎？」終於，另一邊傳來了聲音，卻從俞定延換成了湊崎紗夏沒好氣的聲音。

幸好湊崎紗夏一直注意俞定延有沒有跟上自己，果不其然，這傢伙為了解救落後的孫彩瑛，完全忘了跟上部隊這回事。湊崎紗夏沒辦法，只好讓俞定延走在前頭，自己去帶孫彩瑛出來。

「哦……」孫彩瑛這才開始往下摸索，果然馬上就在枯木底下摸到一個下陷的空間，孫彩瑛好不容易將自己的兩條腿擠進去，卻發現背後的槍枝卡著，把自己夾在了中間，只好又使勁蹬腿回去。

好不容易從縫隙裡逃脫了，孫彩瑛卻是回到原地。

「你到底還要多久？」湊崎紗夏催促著。

孫彩瑛急忙把槍往縫隙裡扔，然後自己再擠進去，這才好不容易從枯木底下鑽出來。孫彩瑛渾身都是冰冷的泥土，不過幸好是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狽。

「拿好你的槍，我剛剛聽見你把它扔地上了。」湊崎紗夏提醒著，接著便聽他腳步在樹林裡緩緩前行的聲音。得到湊崎紗夏的提醒，孫彩瑛連忙摸起槍，緊緊跟上湊崎紗夏。

天色比起剛才要明亮了些，但樹林中的雀鳥尚未開始鳴叫，這是人們最無防備的時間，夢境還沒結束，新的一天也還沒到來，就算是努力站哨的哨兵，也必定會因為看見天色漸亮，以為又是平安度過前夜而放鬆警惕。

對於這種戰略，孫彩瑛很明白，可明白這些東西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處，他只知道自己過往有的時候也會因為沈迷於畫畫當中，而忘記了時間，等他意識到自己該爬床睡覺的時候，天色也是和現在一樣的。

他漸漸能夠看清楚自己的手，能夠看清楚自己抱著的槍管上沾滿泥土，能夠看清楚前方湊崎紗夏和其他隊員微微彎曲警戒的身影。孫彩瑛這才知道，夜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挺直身子在樹林裡走來走去。他趕緊彎下腰，學著湊崎紗夏的模樣把自己的姿勢調整得和旁邊的灌木叢差不多高。

於是灌木叢又發出沙沙的顫動聲。

「噓——你到底在做什麼？」湊崎紗夏轉過頭，壓低聲線責怪道。

孫彩瑛縮縮脖子，也不知道該從何解釋，但顯然湊崎紗夏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說完就轉過頭去了。

他們彎身在及腰的草叢間潛行著，不遠處就是敵軍設下的鐵圈網，只要越過這第一道障礙，他們就正式地進入了鷹軍領地。

「這真是個好地方。」老千提著卡賓槍，手指反覆摸過槍側的保險栓，不斷確認著自己已經解開了它。

「為什麼？」孫彩瑛有些吃力地掂了掂背包，好奇道。

「只要在這裏隨便放顆地雷，引爆以後炸出來的空地絕對可以成為我們的度假天堂。」老千用槍口胡亂只了幾個方向，說得像模像樣的。

「軍人幽默。」孫彩瑛低笑了一聲。誰會沒事想在這片森林裡埋地雷？而且為什麼要把好好的一片林地炸開？幽默。

「噓！專心點！」前方的湊崎紗夏提醒道。

獵豹中士讓所有人停下，各個反擊分隊都派出一名士兵剪開鐵圈網，然後逐一潛入發電站。老千自告奮勇去剪了鐵圈網，探視了一番以後回到俞定延面前，說：

「運氣有點背，我們前方有三名守兵。怎麼辦？」

眼看著別的分隊都已經各自展開行動了，湊崎紗夏忍不住走上前，指揮道：

「跟我來。」

老千仍然看著俞定延，那眼神似乎是認為俞定延才是指揮小組的人選，不過俞定延自知自己沒有指揮別人的本事，而且現在是認真作戰的時候，他沒興趣參與什麼權力鬥爭。

聳聳肩，俞定延跟在湊崎紗夏身後潛行而去。有了從湊崎紗夏篤定的帶領，小組已經極其接近那三名守兵。

「看好了。」湊崎紗夏輕聲對俞定延說，她盤算著要是自己的動作夠快，而俞定延又夠聰明，懂得及時趕上的話，他們能夠在守兵們發現並且叫出聲來之前將他們通通消滅。

湊崎紗夏依然維持蹲走的姿勢，她從腿側抽出尖刀，在守兵轉過身去的瞬間從草叢中一躍而起，一手扣住守兵的頭顱，而手中的尖刀果斷地朝著暴露無遺的脖子刺去，鮮血噴湧的瞬間卻沒有洩露半點聲響。

湊崎紗夏正要回身應付另外一個，卻見那人早就已經被俞定延死死扣住嘴巴，尖刀深深埋進了胸腔。老千這傢伙也夠聰明，跟上俞定延的腳步向著守兵撲去，手中尖刀一揮，就抹了敵人的脖子。血液啪嗒啪嗒地向著地上流淌，俞定延將對方放倒在地，抽出軍刀隨意往屍體衣服上擦了擦。

「小彩，快跟上！」俞定延把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只能靠讀唇語來分辨他說了什麼。

孫彩瑛急忙把槍握緊，匆匆向著俞定延跑去。

哐當——孫彩瑛才剛邁出腳步，就踢到了隱藏在草叢之間的空鐵罐。

一陣發麻的感覺從腳底下爬滿孫彩瑛全身，彷彿是自己踩到了地雷那般，孫彩瑛愣在原地連動都不敢動。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是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他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來彌補自己犯下的失誤。

一道身影從遠處出現，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湊崎紗夏、俞定延和老千他們早就已經躲到牆壁後方，隨時等著那道人影出現，可是孫彩瑛依然筆直地站在原地，用發抖的手提著槍，不懂動彈。

「野狗！你在做什麼！走開！」湊崎紗夏低聲又著急地喊道。

「是誰？是哪個下兵？是阿曼嗎？我喝太多酒了，快去拿點水給我。」那道人影的腳步浮浮沉沉的，搖晃間一步步地靠近著。

「阿曼！你聽見我說的了嗎？阿曼？」那名鷹軍高聲叫著，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五十步。

「野狗！快從那裡離開！」老千忍不住大聲叫道。

「是誰在那！被老子逮到你們就死……」那道人影剛舉起槍，就被俞定延一手抓住槍管，一手按著手腕，兩手上下一推，輕鬆地在對方扣下扳機之前把槍奪走。對方還沒反應過來，甚至連那醉得朦朧的眼睛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眼前這張臉，湊崎紗夏適時從身後閃出，用槍托一擊敲暈了敵人。

「老千，別吼。」把敵人的身軀拖至角落藏好以後，湊崎紗夏嚴肅地對老千訓話。知道自己剛才的做法確實不妥，老千點點頭，不敢有半句怨言。

一行人沿著建築物之間的道路前進，這個據點的分佈要比他們想像中的複雜，而且巷道很多。老千很懂得配合，只要湊崎紗夏一停下來，老千就向著她的對角線方向尋找隱蔽處跑去，並且舉槍戒備。

這樣互相替對方盯梢掩護，讓他們的前進效率很好。

只不過，俞定延這邊的情況就有些怪異了。

俞定延比著手勢讓孫彩瑛先暫時留在原地，他自己提著槍小心翼翼地尋找著隱蔽處，等自己過去了再讓孫彩瑛跟上來，接著又在毫無掩護的情況下往下一個隱蔽處移動，確認安全以後再回頭招手，讓孫彩瑛前進。

「怪了怪了，他那是什麼戰術？」就連老千也看出了端倪。

湊崎紗夏更是眉頭緊皺，俞定延的這個做法很冒險，不僅是沒有和孫彩瑛互相照應，還一直讓自己出現在危險段，萬一原有的偵查線上埋伏著敵軍，俞定延就只有從背後挨子彈的份。

俞定延藏身在掩體後，並且招呼著孫彩瑛過來，他讓孫彩瑛待在掩體後，而自己則是被擠出了掩體，在顯然可見的位置上觀察下一個隱蔽處。至於孫彩瑛就像個跟屁蟲一樣黏在俞定延屁股後，俞定延怎麼走，他就怎麼走。

俞定延彎下身，一副準備全力衝刺的模樣。就算他跑得再快，在毫無掩護火力的狀況下，這樣的決定還是讓湊崎紗夏看得提心吊膽。

俞定延果然朝著他們跑來，而且在他守住腳步之前，就被湊崎紗夏一把抓進了隱蔽處，狠狠按在牆上。

「怎麼了？」俞定延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在想什麼？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湊崎紗夏抓著俞定延的衣領，恨不得就給這傢伙臉上揍一拳，好讓他清醒些。

「這是我們的戰術。」俞定延倔強地說。

「我們？如果他不能把訓練學到的運用出來，他就該死在這裏！」湊崎紗夏實在是不明白俞定延為什麼要逞這種英雄，她更不明白那個瘦弱的孫彩瑛到底有什麼值得俞定延捨命救援。這已經不是俞定延第一次維護孫彩瑛了，而以往的維護都是在訓練營這種相較安全的環境裡，可是如今他們要面對的是未知的環境和敵人！俞定延這種偏袒和盲目的維護只會讓他比孫彩瑛更早一步踏入死亡！

「誰同意了？」俞定延顯然的不悅，甩開湊崎紗夏以後轉身就去接應孫彩瑛。孫彩瑛遲疑著從隱蔽處離開，慌慌張張地朝著他們跑來。

「那就顧好你的同類。」湊崎紗夏忍不住白了俞定延一眼，留下這麼一句話，然後帶著老千往旁邊建築前進。俞定延愣了愣，回頭去看孫彩瑛的時候才明白湊崎紗夏所說的同類是什麼意思。

「我們走吧！小彩。」俞定延用力握住槍，帶著孫彩瑛從另一邊繞道前進。

大部分精神警惕的鷹軍守兵都在戶外，至於室內的少數不是喝醉了就是在打瞌睡，俞定延帶著孫彩瑛小心翼翼地避開窗戶，逐一搜查著。

「我們在找什麼？」孫彩瑛緊緊跟在俞定延身後，小聲問到。

「變電箱，只要切斷這裡的電，就能妨礙鷹軍傳送情報了。」俞定延解釋道，孫彩瑛似懂非懂地點著頭，並且謹慎地觀察著前方。

兩個人都只顧著前頭，卻沒發覺身後出現了鷹軍士兵。

「獅軍！警報！」身後突然有人大喊，孫彩瑛才剛轉過身，火辣辣的子彈就從自己顴骨處皮膚上擦過，孫彩瑛被嚇得往後摔倒在地，還沒分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中彈，只聽見前方俞定延一聲痛哼，身上赫然滲出斑斑血跡。該慶幸的是，那名鷹軍士兵的槍械質量不怎麼好，或許是他忘了清空槍管的緣故，子彈被槍管內的砲火油漬干擾得失去了方向，把俞定延的胸側，肩膀和手臂划得皮開肉綻。

受傷的俞定延馬上警醒過來，他痛苦地皺著臉，轉過身後二話不說就舉起槍往身後一頓連射。背後的鷹軍喊聲戛然而止，那副軀體被打出幾個洞口，然後倒塌在地，再也不動彈了。看著敵人倒臥在血泊之中，俞定延不由得倒抽一口氣，該是多強大的狗屎運才能這麼巧妙地避開敵人的射擊？他不敢想像下去，既然這種詭祕的幸運執意要讓俞定延活下來，那麼他就該儘快解決掉身上的劇痛和那汩汩流淌的鮮血......

槍聲讓整個鷹軍據點迅速拉響了警報。頃刻間，四處都爆發出凌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槍火交接的聲響此起彼落，宣告著他們的第一場戰爭終於要正式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