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臉啊筒

 

第三十五章

 

俞定延坐在深棕色的真皮沙發上，雙手抱在胸前，仔細地環視了四周。除了自己和馬室長，這裡還有不少穿著黑色西裝，身形壯大的男人，就跟那些黑道電影裏的場景相似...

 

“看來今天小妹妹有事求我了？”

 

坐在另一張沙發上的女人穿著黑色短裙，肩上披著白色西裝，黑色的高跟鞋有意無意地敲在地上，在空蕩蕩的工廠內響得特別刺耳。

 

孔昇妍，是工廠區這一帶的黑道。

 

這個女人的狠勁不比任何一個男人差，反而還勝過許多整天只懂得打打殺殺的男人。心思縝密如她，毒辣無情如她。當時就因為俞定延的一個眼神，決定幫助她解決地方工廠上那些拿良心當成飯吃的麻煩傢伙，讓他們撤出工廠歸納到D&T之下，算是搭了把手給D&T解危。

 

“我又來向你借人情了。”

 

俞定延拉扯著結了痂的嘴角笑了笑。

看起來孔昇妍也收到消息了。這風聲走漏得還真快...

 

“怎麼這麼像男人？總是借了又借，卻從來都不還？”

 

孔昇妍無視了俞定延臉上的傷痕，也跟著笑了，笑容多了幾分嘲諷的意味。

俞定延這種傷對她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在俞定延來找孔昇妍幫忙的那個時候，俞定延身上那些傷才算駭人。

而且，還是孔昇妍讓人把她打成那副模樣的。

 

有下屬不怕死的問過她，當時為什麼要幫助俞定延。孔昇妍其實到現在也想不清楚理由，自己原本也按照慣例的想著直接將俞定延置之死地，但又確實是在那一瞬間，在目光對上俞定延倔強又狠毒的瞳孔那一瞬間，改變了心意。

就好像看到了自己。

俞定延就像一面鏡子一樣，讓孔昇妍看到了自己。

 

還記得嗎？

只有怪物，才能認得出怪物。

 

“那就讓馬室長來還。去吧！”

 

俞定延往孔昇妍的方向偏了偏頭，示意馬室長走到孔昇妍身邊，這一下可把馬室長嚇得差點失禁。

孔昇妍這種女人，絕對不是可碰之物啊理事大人...

 

孔昇妍見馬室長一臉驚恐的模樣，帶著蔑視地輕笑了出聲。

托俞定延的福，她現在心情不錯。命令下屬開了一瓶酒，孔昇妍慢悠悠地晃著酒杯，觀賞著玻璃杯中那血一般的顏色。

 

多麼漂亮的紅色。

 

“說吧...我能得到什麼？”

 

著迷地望著搖晃的酒紅色，孔昇妍慵懶地說道。心情好是一回事，而要不要和俞定延做交易就是另一回事了。要是條件不讓孔昇妍滿意，孔昇妍隨時可以命令下屬對著俞定延的頭顱扣下扳機。

 

“百分之一的股權。”

 

俞定延說道。話剛說完的瞬間，孔昇妍臉就黑下來了。

 

“你開什麼玩笑！”

 

直接把手中的酒杯朝著俞定延丟去，俞定延稍微偏過頭，酒杯撞在她身後的牆壁上，碎裂。尖銳的玻璃片四濺開來，劃過了俞定延的顴骨處。本來就有瘀傷的地方，此刻慢慢地浮現出一道紅線...

 

紅線變粗，然後形成了水滴狀，緩緩地，再緩緩地，往下畫出短小的線條，隨即在充滿灰塵的空氣之中凝結，不再流動。

 

馬室長此時已經被嚇得鑽到沙發後面去了。

 

“還真的是個玩笑。一成，最近加入公司的投資商數量增多，是個好時機。”

 

俞定延冷靜地說著，根本對剛才的事情不為所動。

孔昇妍聽了，這才滿意地輕哼一聲，重新執起了下屬準備好的另一隻酒杯。

在俞定延來之前，孔昇妍就知道俞定延打算要做什麼，她也清楚知道俞定延這次的問題只有自己能夠解決，怪就怪當初自己一剎那改變了心意，說起來其實還是孔昇妍自己的責任。

 

簡單一點來說，就是拿自己的幾個小跟班去頂替了當年電話詐騙的事情，讓D&T撇清這一層的關係。作為補償和謝禮，孔昇妍就可以從俞定延手上取得一成的D&T控股權，至於要如何取得，俞定延剛才給了自己很大的提示了。

 

開設投資公司，用合法的正式程序加入D&T成為股東之一。在這個投資量增多的時期，這種做法足以掩人耳目了。

 

抿了一口紅酒，孔昇妍高傲地翹起了腳。

 

“你還是不喝酒？”

 

舉了舉杯，看向俞定延。

孔昇妍每次邀酒，俞定延都是拒絕。

 

“喝酒這種事情，兩個人喝的時候氣氛最好。”

 

言下之意就是想讓孔昇妍支開她的手下。

孔昇妍皺了皺眉，遲疑了一番。她並不是擔心俞定延會對自己不利，就算這裡所有人都一起來對付自己，孔昇妍也有自信自己不會輸。

 

但看來俞定延還有事情要求她？

 

“也對。女人之間談話，就只有紅酒才是最好的中間人。”

 

說著抬抬下巴，示意下屬到外面守候。馬室長自然也是按照俞定延的指示回去車裏待機。

 

老婦人被夾在兩個女孩子之中，一手被一個人拉著，兩個孩子都往相反方向拉，就好像想把他們的崔老師拉開，一人一半。

 

“老師，陪我玩！陪我玩！”

“不要！老師是要和我玩的！”

 

女孩的聲音又尖又高，在老婦人耳邊叫著，令她不自覺痛苦地皺起了臉。

林娜璉坐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看。

 

陪著。

這麼簡單的一個詞語，卻如此難以做到。

林娜璉沒有想到，俞定延在自己不知道的時間裡，經歷了這麼多可怕的事情。定延親故最需要自己陪著的時候，林娜璉卻在那份虛偽的父母愛之中享受著。

 

陪著。

俞定延現在處在備受煎熬的狀況之中，而林娜璉卻只顧著懷疑她會不會傷害自己，忘記了湊崎紗夏所說過的陪著她。

 

陪著。

如果我現在重新回到你的身邊，這樣膽小的我...還有資格陪著你嗎？

 

“...不好意思，因為這些孩子們，我都來不及招呼你呢！”

 

崔老師氣喘呼呼的走到林娜璉身旁，扶著膝蓋緩緩坐了下來。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擺脫掉那兩個小傢伙。

林娜璉只是淺淺的一笑，沒有說話。林娜璉不接話，崔老師也不打算追問，她知道娜璉和桃子回來孤兒院並不是為了找定延那孩子這麼單純。看來還發生了點什麼事情...

 

林娜璉就這麼安靜地坐著，投入了自己的思想之中......

 

以後，該怎麼面對俞定延呢？

 

隔了許久，直至天色漸漸開始轉暗，空地上再也沒有孩子們跑跳的身影，林娜璉這時吐了一口氣，她的眼眶泛著紅，淚水充斥著眼簾她卻仍然倔強不肯眨眼。

 

“娜璉，定延和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崔老師這才再次說話。

之前看著平井桃一臉不可置信的跑著離開了孤兒院，崔老師才知道事情並沒有如同她們所說的那樣“只想要找到定延”那麼簡單。

 

“嗯......”

 

林娜璉應了一聲。崔老師知道她的話還沒有結束，所以屏著氣息等待著。

 

“我逃走了。在定延想要靠近的時候，我逃走了...我...我不想那樣的，可是我...我真的好害怕......”

 

林娜璉彎下腰，摀著臉，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崔老師看著，很是心疼。

 

“娜璉...”

 

崔老師伸出手，在林娜璉顫抖的背上一下一下的輕拍著。

 

“我不敢...我真的沒有辦法......明明知道她是需要我的，可是我在那一個瞬間還是...該死...林娜璉......”

 

林娜璉激動起來，連平常不會說的粗話也爆發出來，她打著自己的腦袋，哭得越來越厲害。

 

“娜璉啊...雖然我不知道現在的定延變成什麼樣子了，但是不管一個人再怎麼改變，她的內心永遠都不會忘記原本的自己。或許她只是需要你去成為讓她找回自己的動力而已，所以不需要害怕啊娜璉。”

 

崔老師溫柔地笑著，那麼笑容彷彿是能夠赦免世上一切罪惡那般的神聖明潔。

 

“老師...我該怎麼辦？她...定延她......會願意原諒我嗎？”

 

林娜璉懇切的問著，她需要聽到肯定的答案，她需要勇氣。

她需要俞定延。

 

林娜璉只是一直沒有勇氣去靠近，所以單方面的一直接受俞定延的好，俞定延的主動。不管是過去的定延親故，還是之前的俞定延，甚至是現在的俞定延...

 

對林娜璉而言，定延都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

 

累的時候，難過的時候，無助的時候，林娜璉能夠想起的總是只有俞定延，也總是只有俞定延才能讓林娜璉卸下心防。

其實俞定延這個人，早就住進自己心裡，扎了根，生長著，只是林娜璉一直只注意到自己的恐懼，也只關心自己的恐懼，忘記了原來自己是愛著俞定延的。

 

若然你早就注定成為怪物，那麼請你等等我，我現在就朝著你跑來。

再等等我...

我需要你。

而你需要我，需要一個能和你一樣的我...

所以...像你一樣成為怪物的話，我們就能夠相愛了吧？

 

那麼，

請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所以，喝酒嗎？”

 

孔昇妍晃著酒杯，緩緩地走近了俞定延，坐在她的身旁。

其實她是想要看一看剛才的玻璃碎片除了割到俞定延的臉，還有沒有傷到其他地方。

 

“沒有理由拒絕。”

 

俞定延輕笑一聲回應道。

孔昇妍滿意地勾起嘴角把另一個空酒杯遞到俞定延手中，俞定延一語不發地接了過來，看著孔昇妍往酒杯中倒下血一般的液體。

 

“說吧...你什麼時候死？”

 

孔昇妍淡淡地問道，眉宇間隱約透出了幾分悲傷。

俞定延若不是有什麼重大的事情時，是絕對不會和自己有交集的。可是她突然就要放掉手中的股權，而且還支開所有人來求自己的幫忙...

 

如果不是身患絕症即將離開人世，一個年輕女子又怎麼會做出這樣怪異的舉動呢？

 

“看你的心情？”

 

俞定延打趣道。聽到孔昇妍的提問，俞定延就知道孔昇妍一定是誤會了什麼。

眼前的景象又晃了晃，俞定延用力睜開雙眼，視線卻只是越變越模糊。然後又是一陣耳鳴......

 

不知為何，雖然孔昇妍只和俞定延見過幾次面，但是撇除交易的關係，其實俞定延是孔昇妍心中唯一的朋友。

用朋友這個字眼可能有點尷尬，或許姐妹會好一些？可是成熟的俞定延感覺上根本就不是妹妹，反而讓孔昇妍覺得是個可敬又可畏的角色。

 

“你怎麼了？”

 

孔昇妍剛才分明是很真摯地在告訴俞定延別開玩笑，問她到底有什麼事情找自己幫忙，但俞定延只是睜著眼，用力晃了晃腦袋。

 

耳鳴持續的時間很短，剛好讓俞定延聽到孔昇妍的關心。

 

“沒事。”

 

孔昇妍可不是那麼容易忽悠過去的女人，她知道俞定延一定有古怪。

 

“我看別兜圈子了，你直接將D&T交給我吧...”

 

孔昇妍自然不是認真的，她不過是要俞定延從實招來才故意這麼說的。

俞定延知道她的意思，勾起嘴角苦笑著。

 

“姐姐...D&T再過不久，就不是我的了。”

 

俞定延說著，一口氣把酒全灌進喉嚨裡，放下空出來的酒杯，舔舔嘴角繼續說：

 

“到時候幫我多照看一下新的理事吧...我累了。”

 

把頭靠到沙發上，酒精的氣息來得更加猛烈，血管漸漸在腦袋中擴充的感覺讓俞定延的頭痛更為明顯。

 

“你要去旅行？”

 

其實孔昇妍還是在問那個問題：你到底什麼時候死？

俞定延輕笑出聲，咧著嘴呵呵的笑著，孔昇妍不明所以，只能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我......想去看醫生。不會死的，所以你也別太高興了。”

 

俞定延隱晦的回答著，但孔昇妍還是不明白。

 

“所以到底是什麼！真是的...你真的還要再浪費我一隻酒杯嗎？”

 

孔昇妍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玻璃杯在穿透工廠屋頂的光線之下看來格外的耀眼。

俞定延瞇起眼睛，略為費勁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姐姐，我厭倦當怪物了...很可笑吧？我都到了這種地步才想要當個正常人...”

 

伸出手，拿過孔昇妍舉在手中的酒杯，一下子把紅酒全數倒進了自己口中。

紅酒在自己破損的口腔中釋放著葡萄的香氣，卻滲出了一絲絲血液的腥甜...

 

“姐姐你能理解我嗎？可惜我喜歡的不是姐姐你啊...就算你能理解，那又有什麼用呢？”

 

俞定延輕輕放下酒杯，看著孔昇妍，瞳孔之中失去了往日的尖銳和兇狠，而是充斥著悲傷和無助。

 

“有什麼用呢...沒有用的...已經太遲了啊.....”

 

俞定延喃喃自語。

孔昇妍知道那是什麼感受...她又一次在俞定延的目光中看到了她自己。

曾經為了男人傾盡一切的自己，為了男人獻上一切的自己...卻遭到了背叛，被拋棄，結果又有誰留在自己的身邊呢？

 

沒有。一個人都沒有。

就只有自己的影子，陪著自己舔著傷口。

從那一刻開始，孔昇妍心中留下的傷，最終成就了她成為怪物般強大的女人。

而此刻的俞定延...就正如獨自舔著傷口的那隻怪物。

 

“欠你的酒杯錢，我想你是不會跟我計較的了。”

 

俞定延比起剛才要顯得含糊了一些的說著，搖搖晃晃地轉過身差一點就站不穩，幸好孔昇妍及時從後扶住了她。

 

“原來你是這麼不能喝酒的嗎？”

 

孔昇妍還是不自覺地嫌棄道。

她欣賞俞定延，但俞定延酒量少這點還真的讓她失望了。俞定延擺擺手，用力晃著頭示意自己沒關係，接著又邁開浮浮沈沈的腳步緩緩向著工廠出口走去。

 

“唉......看你這麼可憐的樣子...不幫你的話我成什麼了？”

 

孔昇妍想要叫住俞定延，但看著俞定延踉蹌的姿態，只好歎一口氣，喃喃自語。

下屬們見俞定延離開了工廠，便馬上回到孔昇妍身側，孔昇妍挑了挑指尖，在下屬的耳邊耳語道：

 

“是時候去找刑警哥哥們了。另外，我要知道是誰做的好事讓D&T的理事這麼費心...”

“是的。”